近期，阿里•莱维特和吕景华在《中国军事科学》上发表文章指出，目前中美网络空间关系的迅速恶化可能导致更大的国际政治危机，中美两国应采取相应措施以缓解当前中美的紧张关系，避免出现政治危机产生消极影响。
引言
近年来，网络空间正逐渐成为影响国际关系的重要领域之一。由于网络空间自身具有全球性，涉及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因此，未来网络空间对国际关系的影响将更加明显。此外随着网络技术的发展，越来越多的个人、团体、企业和国家都将通过网络空间进行活动，这将赋予网络空间更大的影响力。网络空间中发生的事件很有可能会对个人和国家产生影响，甚至可能危及国家安全和国际体系的稳定与繁荣。
在互联网的发展历程中，美国一直处于战略发展和技术进步的最前沿，美国是互联网领域的先行者。相比之下，中国则是这一领域的后来者，但中国通过多年坚持的互联网发展战略，目前正逐步缩小与美国之间的差距。中国政府十分重视网络发展，中国领导人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强调要加快中国网络领域的发展，并阐明中国特色网络空间的治理理念，强调中国要抓住发展信息化战略的历史机遇，努力提升中国在网络空间的综合实力。习近平主席强调发展网络空间将对中国现代化建设具有深远意义，并指出“网络安全和信息化的发展将有助于推动中国发展现代化经济，构建出工业化、城市化和农业现代化的新模式，实现中国高质量的发展。”此外 , 习近平总书记还强调发展数字经济，促进互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和实体经济的深度融合发展。
由此可见，中国十分重视本国在网络空间的发展。同样，美国也十分重视网络空间的发展战略，美国不断加快政治安全和经济发展等核心领域的发展进程，以维护其网络空间领域的优势地位，这就涉及中美两国在网络空间中的战略竞争。有趣的是，这场竞争也受到了当前中美贸易纠纷的影响。2019 年将是至关重要的一年，中美两国巨大的经济总量和国际影响力决定中美两国必须在网络经济和安全问题上做出选择，两国之间要么选择在核心问题上加强合作，要么选择在这一领域展开竞争，甚至是彻底的对抗。
本研究在分析中美网络空间现实情况的基础上，探讨网络空间中中美的未来发展前景。分析认为，未来中美关系的发展将对全球数字经济产生深远的影响（从近期中国华为 5G 电信设备事件就可以看出）。本文结合实际情况，尝试找出网络空间中改善中美关系的主要障碍，并探索解决这些障碍的有效对策。
系统的转型
在整个冷战期间，国家安全问题是国际社会的主要议题，美苏关系是整个国际体系的核心关注点，国际议程大多涉及核武器的安全使用。时至今日，安全问题已经转移至后台，国家安全问题已经让位于各国的经济发展问题，网络发展已取代核问题成为当今国际议题的主要内容。中国经过不断的发展，实际上已经成为美国在网络空间领域的主要竞争对手。
近些年，中国的经济实力、工业实力（包括信息技术）迅速提升，目前中国的发展水平已成为世界第二，仅次于美国，甚至在某些领域中国已经超过美国，处于世界领先位置。中国之所以取得这么大的成就，主要是因为中国巨大的资源储备、广阔的国内市场以及中国特有的宏观调控能力。而在当前的国际竞争体系中，经济实力、工业力量、军事力量是影响一个国家国际地位和国际影响力的重要因素。因此，中美两国将在未来国际发展中发挥主导作用，成为网络空间中经济和安全领域规则的主要制定者。
中美在网络空间存在共同利益
二战之后，美国是国际规则的主要制定者，其制定了一套保障全球长期稳定发展的国际规则，维护了全球基本稳定态势，世界各国的发展均得益于当前稳定的国际体系。美国在规则制定的过程中，虽然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但也从中获得了丰厚的回报。如今，这一稳定的国际体系正在消失。自奥巴马时代，美国政府就已不再愿意承担国际规则制定中不断增加的成本，到特朗普执政期间，美国开始逐步放弃国际规则制定者和维护者的角色。在这几十年里，中国作为稳定国际体系的受益者，快速实现了“和平崛起”，在中国壮大起来后，发现其在国际规则制定上无实质性的决定权，便不满既有的国际规则体系，试图在某些领域倡导中国的规则体系。
目前，中国在参与国际规则制定上已经走向双轨制的发展道路。一方面，中国积极地组织如上海合作委员会、“一带一路”倡议等多边国家合作机制，并在其中积极发挥作用，以提高中国在国际上的话语权。另一方面，中国积极与欧洲、拉丁美洲和非洲等国家建立伙伴关系，寻找各国的共同利益，加强中国同各国的合作，推动全球一体化发展，平衡国际关系。
以上分析表明，中美两国在加强国际合作，提升国际竞争力方面，均选择建立一系列多边和双边国际合作机制，提升本国国际地位和国际影响力。有专家认为，这些双边和多边的沟通渠道可以推动两国之间的合作，而非竞争关系。未来，中美两国的国家关系或许将会缓和（基于两国发展的基本需求和两国在数字经济领域合作），双方将加强合作关系，进一步推进“数字中国”和智能社会的建设历程。
信任的丧失与对抗的风险
虽然中美两国在未来的数字经济领域存在广泛的共同利益，但这些共同利益并不能确保两国在将来一定会加强合作。毕竟中美两国基于不同的社会价值体系，不同国家会有不同的利益追求，如两国在网络空间治理、网络军事、网络战、网络间谍活动合法范围等问题上都存在不同的看法。这些差异将造成两国的误解，进而干扰中美在网络空间的合作，破坏两国在网络空间中双边合作的前景。如近期中美之间的贸易战和华为事件，均在中美两国之间产生缝隙，造成彼此的不信任，对两国关系造成极坏的影响。此外，美国网络空间军事化和亚太再平衡战略亦将升级中美双方的冲突，甚至会将这一冲突进一步带入原本就不稳定的网络空间。这些误解和冲突将进一步加大网络空间的治理难度，加剧网络空间治理的复杂性。
缓解中美网络空间的冲突
传统的军备控制方式可以为消解中美网络矛盾提供重要的指导。冷战时期，军备控制的主要目的是减少战争爆发的可能性以及尽可能减少战争爆发后造成的危害。虽然网络武器和核武器之间存在巨大差异，但军备控制的核心逻辑和目标仍然适用于网络空间。有分析指出，军备控制中的对话和理解机制十分适用于协调中美两国在网络领域的关系。
中美合作的主要障碍
在中美两国未来发展中，需要克服哪些障碍才能促成双方和解，进一步加强两国在网络空间中的信任与合作？
首先，网络空间的稳定性在很大程度上受制于中美广泛的双边关系，目前网络空间越来越成为国际关系的晴雨表，各国的国际关系开始在网络领域得到凸显，并通过网络空间影响整体国际关系的走向。1978 年中美建交，双方不断增进互信。2015 年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访美，同美国在网络安全领域达成合作。这一合作最初得到有效实施，将两国之间的政治互信扩展到网络空间，但由于这一合作在后来受到挫折，中美两国网络空间政治互信建设也受到打击。
此外，2018 年中美之间的贸易争端和最近美国国外投资委员会加强中国在美的投资审查等事件也对中美网络空间政治互信造成十分恶劣的影响。有分析人士认为以上事件促使中美关系走到黑暗的转折点，中美之间的战略竞争已经迫在眉睫。如果中美贸易争端和政治问题得不到缓解，中美两国将不可能在网络空间开展合作。
除此之外，中美双方对彼此的网络战略的理解也存在误解。如：中方认为美国将通过其先进的网络技术、网络战能力以及其在网络资源配置的管理能力实现长期控制网络空间的目标，这让中国政府十分担忧。同样美国也极度担忧中国实行的“数字中国”计划，认为“数字中国”计划的目标不仅仅是实现中国的现代化进程，更多的是扩大自身的竞争能力，美国担心中国发展网络能力最终会对美国造成威胁。
广泛地说，尽管中美两国都非常重视网络安全，高度关注网络空间的稳定性，但中美两国对网络安全有不同的见解。中美两国在网络安全事项优先排序和主要网络威胁等方面存在明显的分歧，原因主要在于两国在网络治理概念上存在误解。与此同时，两国还彼此怀疑对方倡导实施网络空间治理原则的适用性，猜疑将进一步加剧两国之间的误解。如中国政府提出的网络主权概念就遭到美国政府的反对，美国认为，网络主权概念相当于中国内地的信息审查，将会破坏言论自由和国家民主自由。
中美两国之间存在的误解以及相互信任的缺失导致两国不能进一步推进在网络空间领域的合作，误解和缺少互信甚至会造成双边关系的激烈对抗。这一发展趋势将不利于两国的发展，会对两国的发展产生消极影响。
加强合作的重要途径
目前中美双方已经建立包括 G20、UNGGE以及中美网络安全合作等多个正式对话平台，因此中美双方并不缺少网络空间领域对话协商渠道。因此，本文将探索进一步推动双方加强网络空间领域合作的具体步骤。
第一，中美双方需要合作建立网络空间共同术语数据库，以保证双方在沟通中能够清楚准确地理解对方表达的意思，从而避免双方产生误解，进一步推进两国在网络领域的互信。2011 年 4 月，莫斯科国立大学出版了一份关于网络安全关键术语的联合报告。中美可以以此为范例出版新的网络安全关键术语书籍。目前中美两国网络术语相通度较低，经常存在两国对同一术语有不同定义与不同理解，甚至某一国家的不同机构对某一网络术语有不同的定义，这将造成不必要的误解。到目前为止，中美两国政府并没有制定规范化的网络术语数据库，因此建立共同术语数据库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
第二，在网络空间中制定自我约束的网络行为准则，避免双方进行无意识的网络战略对抗。自我约束的行为规范不需要双方事先协商和正式实施，相比硬性规定，自我规范可以更快地落地实施，在网络空间规范形成的过程中具有一定的建设意义。此外，该方式还能够将单方面的自我规范转变成为更明确的双边协议。目前有很多自我约束措施可供中美两国落地实施，如 UNGGE 提出的规范意见以及微软在网络武器方面倡导保持克制等。如果中美双方均落实这些建议，规范两国在网络领域的行为，则将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中美的矛盾冲突。
第三，加快构建中美两国在网络舆情和军事事件中的信息共享机制和协调沟通渠道。目前中美两国已经建立包括常规和紧急两种信息共享机制，但这些机制还不足以在政治、军事以及网络领域消除中美两国之间的误解，不能有效防止决策机构产生误判，避免两国之间的冲突。因此完善两国信息共享机制，加强两国之间的沟通是非常必要的。此外，在改善中美关系的过程中，还应该考虑构建网络空间重大军事活动协调沟通渠道。如 2014 年 11 月，中美两国国防部签署谅解备忘录，明确指出将加强两国在国家安全政策的信息、战略、法律信息、国防政策和战略的合作，加快两国在网络空间的合作。这一沟通渠道的建立对改善中美关系具有积极意义。
第四，政府制定并推广国内科技企业在网络空间的发展原则，强调保证企业生产的 ICT和 ICS 产品的完整性，进一步完善其网络产业链条。这对国家安全和全球数字经济的繁荣具有重要意义。若企业不能完全掌握网络产业链，则会导致互联网供应链的“巴尔干化”现象。这将加剧国家之间的猜疑，阻碍两国的合作。因此，完善本国网络产业链条对本国具有重要意义。
未来的发展道路
未来中美两国在网络空间中的发展态势不容乐观。首先，目前双方都存在严重的相互猜疑，这或许会导致决策层的误判，最终导致错误反应。其次，中美均开始研发网络武器，由于网络的匿名性，导致被侵害国家无法确定网络攻击发动者，这将加剧中美之间的猜疑程度。第三，由于网络攻击准备时间少，中美可能倾向于在受到网络攻击威胁的情况下先发制人。第四，美国政府声称将会使用一切适当的手段对网络攻击进行还击，这些因素都将加剧两国之间的猜疑。
当然中美两国之间不仅有猜疑，实际上两国在政治、经济等核心领域也有共同利益，习总书记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提出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并积极在促进全球网络治理方面发挥积极作用。这就同美国希望加强网络空间治理建设不谋而合。但到目前为止，这些共同利益还不足以减缓两国之间信任度的下降，导致两国矛盾加剧。
而要推动两国合作的发展，双方都要做出让步，采取有利于网络稳定的互惠政策。比如：美国以某种形式接受中国网络主权的概念，表现美国对中国政府网络空间治理方式的尊重。同样作为回报，美国可以要求中国接受美国制定的国际网络规则。以此相互妥协寻找共同点。
在未来，网络空间将成为中美博弈的重要竞技场，因此我们需要高度关注未来网络空间的发展趋势，探索中美在未来正确的发展道路，以避免中美关系恶化，导致冲突升级。
作者
阿里•莱维特， 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核政策项目非常驻高级研究员，曾任以色列原子能委员会主要政策副总干事，以色列军控和地区安全部际指导委员会委员，费舍兄弟航空和空间战略研究所董事会成员。
吕景华，中国人民解放军退役上校，卡内基网络政策倡议访问学者。研究方向为国际网络安全和中美防务关系。
编译介绍
张心志， 上海社会科学院，研究方向为网络空间治理。
（本文选自《信息安全与通信保密》2019年第四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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