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网络空间国际治理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 傅新亮
6月6日，工信部正式向中国电信、中国移动、中国联通、中国广电发放5G商用牌照，此举拉开了我国5G元年的序幕。事实上，世界5G争夺的焦点已提前发展到商业运营的比拼阶段，而中美之间的较量更是激烈。
一、我国5G领先在哪些方面
从移动通信技术的发展过程看，5G建设可以分为预研、建设和应用三个阶段。目前，我国5G正处在建设阶段的前端。我国5G优势的形成归功于政府引导和各类参与者在标准设立、技术研发、市场经营、基站建设和终端设备开发等方面的努力。我国在5G领域的领先因素，主要表现在以下方面。
1．产业政策
我国政府为促进科技产业发展，制定了一系列5G相关的高科技战略和前瞻性的产业政策；以国家实力支持国际标准的选择；在产品推广阶段则有国家银行提供的优惠租赁或贷款条件加以配套。与法律复杂、沟通成本较高的西方国家相比，我国的5G建设在政府的支持下发展，有力地支撑了5G的商用进程，这是我国制度优势在5G领域的体现。
2．行业标准
根据第43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截至2018年3月，我国提交的5G国际标准文稿占全球的32%，主导标准化项目占比达40% ，推进速度、推进质量均位居世界前列。在5G性能标准制定过程中，中国电信主持5G基站基带性能的技术讨论和标准制定，牵头组织第三代合作伙伴计划（3GPP）官方技术标准的撰写；中国移动在2017年12月组织完成第一版5G网络架构国际标准，并主编3GPP的5G新空口技术（5G NR）的框架性文件；中国联通则在2018年11月主导3GPP发布首个频率在6G赫兹以下 5G独立部署的终端射频一致性测试标准，为5G时代终端一致性测试提供了技术依据。并且，中国移动、华为、中兴、大唐在5G标准化组织3GPP担任关键职务的有30多人。这些例子充分说明，我国在5G领域标准制定方面已经走在前列。
3．产业专利
根据欧洲专利分析公司IPlytics于今年4月发布的报告《谁在领导5G专利竞赛》（Who is leading the 5G patent race），截至2019年4月，华为、中兴、OPPO和中国电信技术研究院这四家公司，共拥有全球34%的5G必要专利（5G SEP）。华为拥有1554项专利，领先于诺基亚的1427项、三星的1316项，是拥有5G标准必要专利数量最多的公司。对于华为的领先地位，《华尔街日报》曾评价，“华为在5G领域的影响力，与前几代无线网络时代中国公司的影响力，不可同日而语”。相比之下，包括高通和英特尔在内的美国科技巨头，只持有13.5%的5G关键专利。
4.市场占有
目前，世界主要的通信设备制造商有4家，中国的华为占市场份额28%，瑞典的爱立信占市场份额27%，芬兰的诺基亚占市场份额23%，中国的中兴通讯占市场份额13%，可见，中国占有半壁江山。其中，华为是全球唯一拥有完整5G解决方案的通信商，可以为运营商提供一条龙的解决方案。在今年4月16日的华为2019全球分析师大会上，华为轮值董事长胡厚崑表示，截至4月15日，华为已在全球签署40个5G网络的建设商用合同。在电信运营商中，中国移动以8.49亿用户成为世界用户数量第一的电信运营商，中国电信、中国联通也居世界电信运营商前列。
5．网络覆盖
我国4G基站数占全世界4G基站数的60%。多个试点城市开通5G电话的事实已证明，中国5G正在走向市场应用。在这背后，是中国三大电信运营商积极的5G基站规划建设。今年初，中信建投证券研究发展部预计，2019年我国将新建开通5G基站10万站左右，全球预计在30-40万站左右。在今年4月23日举行的中国联通全球产业链合作伙伴大会上，中国联通宣布其5G网络部署要在7个城市城区实现连续覆盖，在33个城市实现热点区域覆盖。4月26日，在中国电信5G创新合作大会上，中国电信表示，已建成跨省跨域规模试验网，并在17个城市开展5G创新示范试点。6月25日，中国移动“5G+”发布会宣布，今年将在全国范围内建设超过5万个5G基站，在超过50个城市提供5G商用服务；2020年，在全国所有地级以上城市提供5G商用服务。
6．设备研发
华为、中兴、OPPO、小米、联想等手机厂商推出的5G设备陆续上市。华为在今年4月发布了一款专为汽车行业设计的5G通信硬件——MH5000。除了终端厂商外，我国运营商也在促进5G终端的应用。中国移动曾表示，今年将采购万台终端，投入1-2亿元额度进行终端市场推广的补贴。在5G终端价格方面，移动预估今年价格将超过8000元人民币，数据类终端价格超过3000元人民币以上，到2020年，5G手机价格将下降到1000元人民币档位，数据类终端将下探至500元。中国电信将在今年第三季度发布试商用机，端到端网络和业务测试2500多台。中国联通则希望，到今年第四季度，能实现5G商用终端大规模上市。
二、领先为啥还会挨打
国际通信标准制定本应是一种商业竞争的过程，如今，政治操作却成了主导因素。美国认为，现在是中美5G之争能够胜出的最后关键期。尽管美国在5G领域依然拥有领先地位，但是，仍然有其担心，主要表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1．技术层面
关于编码标准的竞争。3GPP对5G定义了三大场景，即增强移动宽带（eMBB）、大规模物联网（mMTC）和超高可靠超低时延通信（uRLLC）。在eMBB场景里，高通主推的低密度奇偶校验码（LDPC）最终被确定为5G的中长码编码和短码数据信道的方案，华为主推的极化码（Polar）只是被确定为5G控制信道eMBB场景编码方案。高通还是这轮竞争中的最大赢家，而华为对5G研发的投入高于其他电信公司，实际上，投入产出比并不高。
关于专利的判断。在计算5G领域专利时，习惯性统计3GPP注册专利的数量，但是，这个数字并不能够体现市场影响力和真正的专利价值，而核心专利（Standard Essential Patents，SEPs）超过其他大多数专利合在一起的价值。主导制定标准的高通，其核心专利数量权重很高。华为和中兴的专利数量多，却并不代表和质量成正比。况且，5G手机必须兼容3G和4G，高通掌握了大量3G和4G的核心专利，这也是绕不过去的坎。
在5G芯片方面，诸如微基站芯片组、微基站功放、数据转换芯片、网络处理器等芯片的设计制造方面，高通（Qualcomm）、德州仪器（Texas Instruments）、博通（Broadcom）和英特尔（Intel）等公司具有绝对优势，所以，5G 设备的芯片还是被以美国为主的西方传统厂商垄断。总体而言，美国科技公司在5G研发投资，核心专利上具有优势。强调中国在5G领域的全面领先，失之偏颇。
2．安全层面
美国国务卿蓬佩奥（Mike Pompeo）于今年4月4日警告说，如果一些欧洲国家继续与中国科技公司建立关系，美国将会拒绝分享情报和其他重要信息。美国国务院发言人奥特加斯（Morgan Ortagus）于4月5日再次强调，美国无法信任中国电信企业，因为中国的国家情报法规定本国企业应支持政府的情报工作。并且，美国坚决反对中国公司在美国及盟国建立5G网络。据韩联社4月6日报道，美国官员宣称，中国建立的通信网络构成的威胁已经明显得不可能更明显了。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在一份内部文件里指出，“在全国范围内确保5G联网能力和联网安全事关美国的国家安全”。该文件称，如果中国在电信网络行业占据主导地位，中国将“在政治、经济和军事上获胜”。甚至一度有传言，美国要国有化5G网络。
3．心态层面
如果用一个词形容网民和科技界对5G的心情，应该是兴奋，同样，如果也用一个词形容美国国家安全政策制定者对5G的心情，恐怕就是焦虑了。面对我国5G网络产业与科技的崛起，他们在感情上接受不了，于是，首先产生了对立情绪，以致发展成敌对心态，欲除之而后快。今年5月，美国及其盟友召开布拉格5G安全会议，排除中国和华为公司参会，并且促请盟友放弃华为和其他美国认为对国家安全构成风险的5G供应商。美国为布拉格会议准备的提案，敦促各国政府和运营商考虑供应商所在国家的法律环境、公司获得的政府支持、企业结构的透明度以及设备的可依赖性，呼吁盟友优先考虑安全问题。美国官员甚至表示，他们希望会议提供其他国家需要的“知识框架”有效地阻止我国供应商。再加上近期美国国务卿蓬佩奥满世界跳梁小丑般穿梭恐吓外交等不齿行径，正是这种心态作祟的表现。这不是理性的反应，更不是智慧的选择。合作才是当今世界科技发展的潮流。5G发展不是哪一家的独角戏，而是多方参与的“大合唱”。
4．国家层面
5G决定下一轮信息科技革命的胜出者。胜者输出5G标准、技术、专利和产品，占领行业市场和产业链优势，败者则产业发展速度变缓。我国在5G领域的崛起，必然导致美国的焦虑和反制，这是个长期博弈、重新平衡的过程。5G之争，不过是这个大趋势的一个表象。但是，伴随5G技术而来的新信息、新智能时代，则是风起云涌，势不可挡。根据《5G产业经济贡献》报告，预计2020至2025年，中国5G商用直接带动的经济总产出达10.6万亿元人民币，直接创造超过300万个就业岗位。所以，5G不仅是技术之争，经济之争，更是直接关系国家安全的国家利益和战略之争，是两个国家科技创新和综合国力的正面交锋。
从以上四个方面看，美国的遏制是必然的。而且，为了确保5G优势，美国政府和国会从2018年初就开始了一连串操弄，现在看来，其目标明确，手法下作。2018年4月，美国商务部宣布7年内禁止美国企业向中国的电信设备制造商中兴通讯公司销售零件。6月，美国政府与中兴通讯达成和解协议，中兴被罚款10亿美元，并需于协议期内在第三方留存4亿美元保证金，30天内更换董事会和管理层，以及容许美方人员加入中兴团队。12月，美国直接要求加拿大政府逮捕华为高管孟晚舟。2019年4月，美国联邦通信委员会（FCC）宣布将开展美国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频谱拍卖。利用这个机会美国总统特朗普上演了一场“美国5G产业发展誓师大会”，鼓吹美国在5G竞争上必须赢。5月，特朗普签署行政命令，要求美国进入紧急状态，美国企业不得使用对国家安全构成风险的企业所生产的电信设备。
三、你打你的，我做我的
在明确了美国遏制政策的情况下，我们应该如何应对，成为首要问题。为了更清楚地观察目前5G的发展趋势，不妨先回顾一下移动通信技术的演进过程。
1986年，摩托罗拉8000X的诞生，意味着世界进入1G时代，不同国家的通信系统互不兼容，导致各国厂商的设备无法互通。为实现不同厂商设备之间的通信，必须统一标准。然而，大家如果都坚持使用自己的通信标准，并不能把通信产业推向一个新的高度。于是，欧洲几个通讯巨头决定共同研究移动通信技术标准，实现全球统一的移动电话标准。
1991年，欧洲开通了全球移动通信系统（GSM）。这个标准采用了时分多址技术（TDMA）。TDMA在传输速率和开放性上完胜1G模拟通信，市场的认可使它成为2G时代的主流标准。然而，高通将码分多址技术（CDMA）专利技术嵌入通信标准中，让绝大部分手机互相通话只能基于该标准。CDMA标准的推行，让高通的芯片广受市场欢迎，同时，高通高度集成的芯片技术又让更多的手机厂商采用了CDMA标准，这就形成了一种良性循环。高通带领美国通信产业完美地实现了对欧洲GSM标准的逆转。
到3G之争时，政治操作开始了，因为美国推行的码分多址2000制式（CDMA2000）实际应用效果不如欧洲的宽带码分多址制式（WCDMA），这使欧洲标准得以迅速推广，于是，美国联手中国对抗欧洲，推动中国时分同步码分多址制式（TD-SCDMA）标准和高通的CDMA2000一起成为国际标准，与欧洲WCDMA标准共同构成3G时代国际通信标准的新格局。
对于之后3G到4G的升级，更多的只是在网络速度和带宽上的提升。在缺少政治操作的宽松竞争环境下，2014年，在华为等公司的研发努力下，时分双工型长期演进技术（TD-LTE）标准发展成全球通信标准之一。
如今，从4G进入5G时代，欧洲的技术标准，在3G发展到4G的时，已经被淘汰，所以，5G之争，本质上就是美国和中国的一场博弈。美国为了取得先机，又重拾政治操弄，先是对中兴通讯下手，后又全力打压华为。5G之争，正是以如此激烈的场面拉开了序幕。
然而，5G网络的发展现实是，完全独立自主的5G，在高科技时代，对任何公司或者国家来讲都是天方夜谭。以现在的全球产业链融合程度，中国供应商出现在全球5G设备供应链是必然的，也是必须的。诺基亚和爱立信都在其中国的子公司开发和制造5G设备，许多美国电信制造商也有中国合资或独资分公司。华为已与270多个国际合作伙伴合作开发5G应用，在华为的92家核心供应商中，有33家是美国企业。如果华为不能从谷歌获得安卓的许可，或从高通获得4G及5G无线接入技术的专利许可，华为制造智能手机或建设5G基站就会受限。信息智能社会的未来，需要全世界共同承担和努力。中国需要世界，世界也需要中国。
美国的焦虑和反制并不是理智和智慧的选择，面对他们偏离自由贸易和市场经济的极端遏制，我们大可不必随之起舞，更应该按照上面谈到的移动通信产业的发展规律更加严格地审视要求自己。放眼世界，必须采取真正的合作共赢战略，才能赢得市场，同时，把自己真正变成一个国际企业。第一，加大对诸如芯片短板门类的研发投入，杜绝受制于人；第二，摈弃谋求独占市场的发展路径；第三，转型并尝试对市场所在国进行形式多样的投资、雇用当地员工；第四，在国外建立技术研发机构，对相应技术专利实施知识产权共享，最终达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真正合作。以华为为例，在进入法国时主动提出与法国通信公司合作；进入芬兰时，不仅投资近8,000万美元建设研发中心，而且还雇佣当地员工。华为驻欧盟机构首席代表刘康今年5月21日在布鲁塞尔表示，华为在欧洲已经运营了近20年，在当地招聘有8500多名员工。华为2018年在欧洲采购金额已超过56亿欧元，并与140个欧洲的大学和研究机构有研发合作。
和对抗的思维不同，我们秉持的是“合作与共享”的共赢思维。正如今年6月7日习近平主席在俄罗斯圣彼得堡国际经济论坛上所说：“中方愿同各国分享包括5G技术在内的最新科研成果，共同培育新的核心竞争力，转变经济增长模式”。这应该是我国领导人首次在国际场合谈及5G，我们这一开放共享的姿态表达的愿景是，为国际社会提供我们在5G领域的贡献，而不是取代谁，和谁斗，这正是在实现“人类命运共同体”倡议下，脚踏实地的实践之举。
（本文刊登于《中国信息安全》杂志2019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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