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来源:《国防科技》2020年4月第41卷第2期
引用本文：王保魁、吴琳等.美军红队评估体系建设现状及启示[J].国防科技,2020,41(2):91-94.
引言
战争是典型的复杂巨系统，充满了不确定性。为了更好地理解战争，帮助指挥员和参谋人员运用批判性和创造性思维思考作战问题，美军从模仿对手的思维出发，借助各种技术、方法、概念与实践构建了红队评估体系，将新的视角和见解引入复杂的战争认知过程，培养指挥员及其参谋人员的求异思维，纠正他们在个体认知与集体思维方面可能出现的错误与偏见。
1、红队与红队评估
A 红队
美军的红队概念源于冷战时期，最早可追溯到20 世纪60 年代初兰德公司为五角大楼开发的“神童” 战略决策仿真评估系统。其中，红色指代苏联特有的颜色，更广泛地指任何对手或敌对方。就此，美海军于1969 年组建了“海军战机武器学校”，也就是著名的TOP GUN；美空军1972 年组建了“入侵者中队”；美陆军借鉴海、空军的实践经验，于1977 年组建了第32 近卫摩步团、第177 装甲旅和第1 装甲骑兵团。美军在《假想敌部队作战条令(FM-700 系列)》 中，明确规范了战略级、战役级和战术级红队的编组方式。
为了更好地将红队优化整合到联合职能与作战中参与联合筹划、决策和计划，美军成立了专门的红队司令部，并赋予红队司令部准确的定义，即: “一个由训练有素的成员组成的跨职能组织单元，可为指挥官提供独立的能力，以充分探索计划、作战和支持情报方面的备选方案，并通过模拟敌方关键思想和采用创造性思维来提高指挥员和参谋人员的决策能力。主要作用是帮助指挥官和参谋人员批判性、创造性地思考，挑战各种假设，弱化群体性思维，降低意外带来的风险等。”
因此，美军的红队是一个独立的团体，它能够通过担任敌对角色或模仿敌对观点来挑战相关组织机构和指挥决策的观点，以提高指挥决策的有效性，这在具有强大文化惯性、习惯依赖既有经验解决问题的组织中特别有效。
B 红队评估
美军的红队评估体系本质上是一种对抗评估体系，旨在从不同角度对指挥员及其参谋人员的计划、行动和能力等进行对抗式评估和检验。美军在2016版《联合条令注解1-16》(Joint Doctrine Note 1-16, JDN1-16)中采用了英国国防部DCDC指导手册对红队评估的定义，认为“红队评估是一门艺术，它运用独立的、结构化的批判性思维和对文化敏感的另类思维，从不同角度挑战各种假设，全面探索可替代性结果，从而减少风险和增加机会”。红队评估初期仅在美军内部使用，但到了1963年5月，美国专栏作家乔治·迪克森用红队评估的概念评论美国国防部长麦克纳马拉如何通过组建蓝队和红队，对价值65亿美元的战术战斗机合同的授予进行评估，其中蓝队和红队分别由通用动力公司和波音公司担任。自此以后，红队评估开始进入美国社会的政治、经济等各领域。
美军的红队评估体系主要由红队、蓝队、白队、橙队和虎队构成，如图1 所示。
图1 美军红队评估体系构成示意图
在该评估体系中，蓝队是相对于红队而言的，由指挥员及参谋人员组成，主要负责分析作战环境要素，确定待解决的作战问题，考虑并确定实现作战目标的方法和途径；白队在红队评估体系中属于中立方，通常扮演裁判的角色，主要负责解释对抗评估规则，对红队评估工作进行客观评价，协调处理对抗评估过程中双方的关系，安装和配置对抗环境中的设备以及记录和管理评估文档等；橙队在红队评估体系中扮演内部攻击的角色，主要负责从内部对作战涉及的指挥信息系统及指挥控制活动进行攻击和设置障碍，有针对性地评估内部威胁带来的影响；虎队在红队评估体系中相对比较特殊，是代表作战计划制定方查找问题的临时团队，在信息安全领域中通常指专业性很强的黑客队伍。虎队通过各种方法和技巧，对己方的指挥信息系统和作战计划进行攻击和批判，发现潜在的问题和矛盾，评估结束即解散。
2、美军红队评估体系的应用
红队评估主要有三项功能: 一是支持作战筹划与决策；二是对现有方案计划进行批判性审查与分析；三是情报分析和威胁评估。美军红队评估的思想在许多领域得到了有组织、有规模和系统化的实施运用，并在具体实践中不断完善。
美国陆军认为，红队评估能够帮助指挥员站在友军、对手和第三方视角，综合考虑作战过程中的各种要素，全面分析计划、行动、观念、组织和能力等方面存在的诸多可能选项。从2011年开始，美国陆军开展了名为“可部署部队保护” 的红队项目，重点保护阿富汗地区服役的军人。该项目通过构建自适应红队，采用模拟对抗的方法和实验场所，用以解决军事装备的互操作性、集成性和可移植性，以及后勤保障、军事训练和人为因素等技术以外的可能漏洞。据美国陆军《AT&T》 杂志2015年报道，2014财年，副助理国务卿办公室提出创建一个更加广泛的聚焦军队科技系统的自适应红队倡议，通过对抗措施保持军需研发、科技设计决策的已有优势和预测可能存在的问题 。
美国国防部长期通过组建红队担任假想敌，运用红队评估的方法从战略、战役和战术的各个层面对既定计划和想法发起挑战。据美国《空军内情》 2015 年12 月25 日报道，美国国防部成立了一支高级别红队，用来预测中国和俄罗斯对“第三次抵消战略” 的反应，以进一步扩展美军的技术优势。2015 年12 月8 日，美国国防部副部长鲍勃·沃克在与英国皇家联合防务研究所视频演讲时声称，美国国防部已经分别启动了“中国战略倡议” 和“俄罗斯战略倡议”，通过模仿中国和俄罗斯的军事理论研究人员对于美军当下行动可能产生的想法来分析其理解及反应，并通过红队评估体系推动净评估办公室的工作。
在信息战领域，美国陆军第1 信息作战司令部承担陆军信息作战的红队评估任务，主要负责对陆军指挥信息系统的脆弱性和计算机应急响应进行评估，以及信息作战计划的制定与人员训练；美国空军第92 信息战攻击中队负责空军信息作战的红队评估任务，通过模仿技术高超的敌人对空军指挥信息系统的日常工作进行“破坏”；美国海军舰队信息战中心负海军信息作战的红队评估任务，负责为海军各个层次的信息系统提供脆弱性分析和评估服务。
3、美军红队人员的能力需求及训练
A 红队人员的能力需求
美军认为正确的心智对作战非常重要，指挥官及其参谋人员在认知领域所做的思考、感知、想象和决策，会直接导致战斗或战役的胜负。但在复杂战场环境中执行快节奏的作战任务时，即使最优秀的指挥官和参谋人员也可能因为各种主观或客观因素，屈从于小团体思维、片面见解和其他逻辑推理错误，如表1 所示。
表1 指挥员及参谋人员可能存在的思维偏差
因此，为增强红队评估的针对性和有效性，红队人员应熟悉对手的规章条令、作战计划、人员训练和兵力运用，以及了解对手如何利用美军的弱点等。概括而言，需要具备七种核心能力:一是具有批判性思维。红队人员应擅长逻辑推演、问题构建、论证解构、结构化分析、设想鉴别、批判性推理及其他批判性思维技巧；二是掌握组织和人员动态。红队人员应熟悉各种决策过程，能够识别和补救可能造成部队、部门及个人分析出现问题的各种错误和偏见；三是支持参谋作业。红队人员应掌握如何将红队评估融入常规的计划、作战、情报支援、评估及其他参谋职能中；四是擅长替代性分析。红队人员应熟练掌握如何以非常规视角和使用批判性技巧来分析和评估行动方案；五是了解作战态势变化。红队人员应了解如何分析不同作战态势要素之间的相互影响和态势变化产生的级联效应，以及小概率事件产生的影响，进而发现由于态势变化导致的威胁和潜在的机遇；六是熟悉对手思维方式。红队人员应熟悉对手和其他相关行为体的思维方式、文化特点、世界观等，从对手的视角、思维方式、利益、理论特点和决策过程预测对方可能采取的行动；七是模拟对手视角。红队人员应能够从对手和其他相关行为体的视角解读作战情报信息和评估战场态势。
B 红队人员的训练
美军红队人员通常由具有执行海外任务经历的军官、战略研究人员和军事情报军官担任，从对手视角运用批判性思维帮助指挥员完成问题构建、分析评估，以及协助参谋人员设计和评估作战计划制定过程，预测行动后果，确定计划或行动潜在的问题和不足。经过特殊的教育和训练，红队人员要能够挑战指挥员的思维模式和思考方式，把作战环境的新视角和新见识带入作战决策过程，从而帮助指挥员完成问题构建、条件假设、挑战计划构想和参谋评估，确保敌方观点和其他视角在计划执行期间得到适当考虑，帮助参谋人员从他人的文化视角预测行动后果，并通过独立分析评估确定潜在的弱点和缺点。
2005 年，美国陆军在堪萨斯州利文沃斯堡成立外国军事与文化研究大学，次年开始围绕批判性和创造性思维、红队评估技术、文化因素对作战的影响、作战环境关键性变量的发展趋势及其相互关系、西方和非西方的非军事竞争理论五个专题，组织红队人员执行训练任务。外国军事与文化研究大学提供五门常设课程，分别是红队队长(18 周)、候补红队队长(9 周)、红队队员(6 周)、红队评估实践(2 周) 和红队评估训练(2 ~28 天)。课程设计的主要目标是提高红队人员的批判性思维能力，大多数常设课程主要针对美国陆军司令部和总参谋学院，以及同等中高级学校的学员开设，要求学员必须具备研究生以上水平，完成相应的PME 课程，并熟练掌握MOS战术和技术，军事等级达到E-8 至E-9、W-4 至W-5、O-3 至O-6，民用等级达到GS7-15。红队人员的课程通常以研讨会的形式进行，广泛邀请相关领域的专家授课，并要求学员广泛进行跨学科专业的阅读，目标是培养出具有批判性和创造性思维特征的思想者，能够为部队实时提供可替代性分析的专业视角，避免其所在部队的计划或作战过程受挫。
4、美军红队评估的军事价值及发展趋势
A 红队评估的军事价值
美军红队评估要求红队人员具有强烈的质疑精神，需要对重要的假设进行定性分析，识别可能存在的各种认知偏见，预防与减少集体思维可能带来的弊端。在指挥决策领域，其军事价值不是为了取代现有的参谋工作，也不是为了否定其工作程序和方法，而是在假设条件下提出系列问题，通过批判性和创造性思维，帮助指挥员及其参谋人员在设计和解决问题时摆脱所谓固有的“西方军事文化精神”。
目前，美军红队人员及外国军事与文化研究大学的毕业生一般供职于从旅到联合参谋部的各级部队单位中。尽管精确量化红队评估对司令部指挥决策的支持作用还比较困难，但据毕业生的反馈以及用人单位领导的评价，红队评估在支持作战计划制定和行动实施方面体现出了较高价值。
美国《武装部队》 杂志发文称，红队评估的需求来源于经验，红队人员常与人发生争执，争执的焦点集中于如何做出更好的决策，相信长此以往，必将更好地塑造美国的军事理念。美国驻伊拉克多国部队参谋长约瑟夫·安德森准将表示，红队评估为指挥员及其参谋人员突破思维定势和一切条条框框提供了绝好的机会，保证了参谋人员在工作过程中，必须要对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和情报因素进行全方位考虑，从而帮助司令部人员对作战环境进行更好地感知与理解。参谋人员也认为，红队评估能够帮助增强洞察力，找到以前没有发现或考虑的机遇、弱点和差距。
B 红队评估的发展趋势
红队评估是一种运用对抗性思维进行分析的方法论，能够通过对手角度找出军事作战构想存在的系统弱点或相应突破口，减少意外事件发生，完善和确保作战构想的鲁棒性，从而改善指挥决策系统和提升决策质量。同时，红队评估也是在不断发展的，主要有三个趋势。
1、 由传统手工红队评估向自动化红队评估转变。传统红队评估以手工为主，通常将与评估对象相关的领域专家聚集到一起，共同找出系统弱点。这类方法能够发挥专家的领域优势，但也常常因此受到专家知识领域的限制。基于计算仿真环境的自动化红队评估采用各种人工智能和建模仿真技术构建评估框架，通过开发红队评估的仿真计算环境进行“人不在回路” 的对抗性评估。这种方法不但可以获得更加逼真的效果，而且可以实现由定性评估向定量评估转变，由手动评估向自动评估甚至自主评估转变。
2、 向“人在回路” 的适应性红队发展。典型的适应性红队主要由4 名成员组成(分别负责团队管理、项目策划、业务开展和数据收集)，侧重于针对特定问题，采用成熟技术进行基于威胁视角的快速技术开发。适应性红队依赖专家经验，通过“人在回路” 的方式评估作战体系的缺陷和局限，以指导作战技术的快速开发。目前已经发展到人机混合评估阶段，即在专家知识的指导下，采用仿真手段模拟敌方的战术策略、技术手段和作战流程，进行己方的快速技术开发。
3、与兵棋推演相结合，为探索如何整合人工智能提供最佳对抗性评估平台。美国海军陆战队大学为使指挥训练环境更具适应性和针对性，正在尝试通过雅典娜兵棋推演平台，为人工智能和指挥决策建立对抗性红队评估测试环境，以获取用于测试军事决策人工智能应用程序所需的大量数据，测试受训人员的隐性偏见和风险承受能力。通过这种兵棋推演环境，美军不但可以获取构建未来AI应用程序所需的数据，测试不同的决策工具包，还可以探索、集成任何与新技术相关的人类因素，并测试人类的偏见和风险承受能力是否会改变战争模拟的结果。
5、美军红队评估的启示
美军红队评估有利于提高指挥员及其参谋人员在复杂作战环境下的批判性思维与创新能力，对军队模拟蓝军建设的启示主要有以下几方面。
首先，大力开展模拟蓝军建设，增强军队指挥训练、决策分析和装备采办的针对性和有效性，提升部队履行联合使命任务的能力。模拟蓝军建设应紧紧围绕核心使命任务，遵循联合作战能力的生成规律，在训练、分析、采办多个领域和战略、战役、战术多个层面上分别明确评估问题的需求、特点和目标，从对手的视角出发，以对抗性评估的形式揭示可能存在的问题，避免个人偏见和既有经验带来的不足。
其次，建设专业化模拟蓝军的核心是“像”，重点在于了解和掌握对手的思维模式与文化惯性。模拟蓝军建设的定位和目标要清晰，不能仅限于模拟对手的兵力编组、武器装备、后装保障和作战指挥流程等“形” 的内容，还应该从对手的文化与思维习惯出发，以模拟对手的指挥决策过程、作战体系运行特点和作战行动规则等“神” 的内容为重点，通过完善模拟蓝军的评估和能力标准体系，做到“形神兼备”。
最后，加快探索智能化模拟蓝军建设，运用军事智能化手段打造虚拟的专业假想敌，充当蓝军实现自由对抗，为军队作战研究、演习和训练创造尽可能贴近实战的演练环境与智能对手，并与指挥信息系统和指挥训练系统等配套对接，广泛用于支撑军委、战区、联合战役军团指挥机构以及中高级指挥院校，开展联合作战指挥训练、对抗演练和理论研究，提高联合作战指挥员及其指挥机关组织指挥联合作战的能力，解决兵棋推演、作战规划等系统实际运用中存在的作战缺对手、筹划缺条件、评估缺检验等问题，实现“知敌、像敌、胜敌、超敌” 的最终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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