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中国银联风险控制部 陈铭

网络赌博是随着互联网发展衍生出来的一种新型赌博违法犯罪活动。据不完全统计，全球共有至少数千家中文赌博网站，境外赌博集团通过在境内发展下线、发布招赌广告、组织聊天群等方式不断扩张。当下，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和境外出行限制，网络赌博愈演愈烈，赌博资金洗钱手段不断翻新，2019年全球赌博市场规模估计约5000亿美元，严重危害人民群众财产安全与合法权益，损害社会稳定和经济发展。

长期以来，我国高度重视对网络赌博的治理，公安部联合人民银行等多家机构不断协同加强对跨境网络赌博犯罪活动的打击，先后出台《关于开展清理整治为赌博等非法交易提供支付结算服务专项检查的通知》《关于联合开展为跨境赌博、电信网络诈骗等违法违规活动提供支付结算服务风险排查与整治工作的通知》等多项文件。2020年6月，人民银行召开专题会议，研究部署打击治理跨境赌博资金链工作。据公安部官网发布信息，2020年全国公安机关共破获各类跨境赌博案件3500余起，打掉涉赌平台2260余个、非法支付平台和地下钱庄1960余个。人民银行在2021年支付结算工作电视会议上明确将加强跨境赌博“资金链”综合治理，坚决打击跨境赌博和非法支付活动作为重点工作。2021年4月23日，人民银行召开打击治理跨境赌博“资金链”工作会议，重点就进一步推进金融领域打击治理跨境赌博工作进行部署。上述的系列监管文件和会议均表明，打击治理跨境网络赌博及洗钱资金链已经成为金融支付和反洗钱工作的重中之重。

一、网络赌博资金洗钱的主要方式与特征

网络赌博的发展渗透极为迅速，涉及资金规模大、流动快。与传统赌博洗钱相比，网络赌博洗钱更为隐蔽、全球化程度更高、成本更低。随着电子支付的快速发展，洗钱手段也不断翻新，并形成专业化洗钱产业链。

1.网络赌博的类型

在移动互联网快速发展的背景下，非法赌博活动迅速扩展到线上，形成了一整条黑灰色产业链。与传统赌博方式相比，由于不受时间和地域的限制，网络赌博涉及资金数额巨大，赌资流转速度更快，且作案方式隐蔽，调查取证困难，社会危害更为严重。赌博集团的据点主要集中在东南亚地区，面向境内推广拓展招赌业务。赌博网站服务器多设在境外地区，网址域名众多，赌法全面多样，投注对象主要包括足球、网球等热门体育赛事，扑克、麻将、百家乐等棋牌游戏，近期还发展出赌博与网络直播相结合的“直播带赌”新形式。从警方破获的案件看，赌博网站涉及资金流水金额巨大，小型网赌平台每日可能超过千万元、大型网赌平台甚至超过亿元。赌博资金链是打击跨境网络赌博的核心内容之一，切断赌资收款和流转的资金链就等于阻断了赌博集团的源头活水，势必能够有效遏制赌博规模的扩张势头。

2.赌博资金洗钱的主要方式

“水房”是专门帮助各种黑灰产洗钱和转移资金的组织，是黑灰产生态链中重要的基础环节，也是赌资转移的重要渠道。赌资充值收款是网络赌博非法资金流的第一步，专门对接网赌平台为其提供收款服务的非法支付平台应运而生，通过一系列违法操作实现赌客和网赌平台间的资金充值结算，把赌资“洗白”和转移。这类非法支付平台通过一个应用程序接口（API），就可以在任何平台和场景中接入支付功能，支持网银转账、手机App转账、收款二维码等多种转账方式，通道灵活，收款渠道多样，为网赌平台提供了便利的赌资收款通道。互联网“水房”的规模不断扩大，从警方破获的大量黑灰产团伙案件看，“水房”涉案金额已高达数百亿元人民币，主要的赌资洗钱方式包括以下几种。

网银转账

赌博集团使用虚假开立的银行空头账户作为收款账户，要求赌客将投注资金通过网上银行或手机银行转入指定账户。在“断卡行动”的持续严厉打击下，账户成本越来越高，用于赌资收款的账户有向信用卡账户集中转移的趋势。赌博集团通过对接养卡机构或其他“卡商”获得信用卡账户资源，引导赌客以转账或还款的方式向信用卡账户充值，随后利用虚假商户消费交易将赌资以商户结算资金的方式进一步归集和转移。目前，由于养卡机构被打击和收款账户被风险管控等，网银转账方式更多地转向跑分模式，由相对固定的自有账户向租借账户转变。

跑分模式

赌博集团利用租借的第三方支付收款二维码进行洗钱操作，正常用户出借自己的收款码为非法支付平台收款，再用与收款账户无关的其他账号把资金转给非法支付平台，实现资金链上的跳转。此类模式包括定额二维码跑分、抢单跑分等，根据腾讯黑镜的调研数据，高峰时期每天约有数万人专门给黑灰产跑分洗钱。为了规避风控，跑分手法也不断翻新，不仅支持各个平台的收款码，从第三方支付的头部企业延伸到更多中小第三方机构，还支持使用手机号收款码、赞赏码、打赏码、四方支付码等各类二维码和电商平台红包等。

注册电商平台虚假商户

赌博集团通过在电商平台批量注册的虚假商户，利用接口跳转的方式，将赌资充值交易伪装成平台商户虚构的购物交易，借用电商平台支付通道实现赌资充值，再通过中间账户层层离析和归并转移。2020年12月，保定市公安局破获一起新型网络赌博案件，洗钱团伙将专门的话费充值平台与境外赌博网站链接到一起，利用赌客充值的资金为正常充值客户完成话费充值，再将话费充值资金结转到赌博集团指定的账户中，完成赌资的“洗白”。

虚拟币洗钱

将虚拟币账户与网赌平台打通，赌客直接用虚拟币支付赌资进行投注，再通过虚拟币服务商或交易所兑换回法定货币。在赌资的下游洗钱阶段，洗钱团伙也常常借助虚拟币，通过境内购币境外兑换成法定货币的方式，将赌资转移到境外。虚拟币的去中心化和匿名性等特点，给资金的追踪溯源带来很大的难度。

除上述方式外，赌资洗钱方式还包括社交群组红包、退款模式、刷单模式等。

3.赌博资金洗钱的账户及交易特征

从赌博资金洗钱涉及的账户和商户角度分析，其账户及交易通常具有以下常见特征。

账户的开立和交易特征

一是账户大量虚假开立，在开立账户的同时开设网银权限，开户人身份多为大学生、务工或务农人员，存在代理开户、集中开户、反复开户等情形。

二是账户存在休眠期，小额测试后交易突增，交易频度高，账户定期更换，活跃期一般不超过3个月，交易资金规模与客户身份、财务状况明显不符。

三是结构性交易明显，快进快出不留余额，资金分散转入、集中转出；多账户共用IP地址，涉及境内、境外赌博高发地区；上游归集账户交易金额小而且交易频繁，金额多为整数或贴近整数，下游归集账户金额大且交易具有周期性。

四是账户交易时间异常，夜间或重大体育赛事期间交易频繁。

商户的开立和交易特征

一是商户的入网渠道和时间集中，经由同一家外包服务商或电商平台批量入网，存在进件信息（名称、地址、法人等）异常、网页内容和经营商品显示异常、网站信息不规范等情况。

二是商户休眠期后交易突增，累计交易量较大，交易类型单一，主要为二维码收款交易，交易金额多为小额、单笔整额或贴近整数，交易类型、频率、规模与该商户类别码常见分布区间不符。

三是商户交易时间具有集中性，隐蔽性强。

二、网络赌博资金洗钱监测分析的难点与问题

网络支付具有线上远程操作、信息验证交易、资金快速流转等特点，洗钱团伙与数据黑产紧密结合，通过各种手段隐匿真实交易目的和场景，加之交易变造、虚假商户交易、跑分等违规行为层出不穷，使网络赌博资金洗钱的监测和分析面临诸多困难。

1.客户和商户准入管理仍有待规范和加强

一是部分发卡银行在客户准入上未严格按照“了解你的客户”（KYC）原则对客户情况、交易目的、交易性质以及资金来源进行尽职调查，客户身份识别有效性有待提升，给洗钱团伙批量申请虚假空头账户以可乘之机。

二是部分外包服务商或第四方支付平台批量造假，通过虚假的申请资料向第三方机构或电商平台批量注册商户池，使收单机构在审核时难以通过人工手段逐一分辨和识别；部分收单机构出于逐利目的，未对入网商户申请资料进行实质性审核，仅作表面性审核，为洗钱团伙和非法支付平台批量注册虚假商户提供了便利。

2.赌博网站封堵和交易识别难

一是境外赌博网站域名注册成本低，被封堵之后可轻易地变换域名继续招赌经营，对彻底斩除赌博集团和招赌链条造成较大困难。

二是部分赌博网站为规避系统化测试和监控，要求赌客必须使用真实手机号注册登录，因而相关部门难以通过自动化手段获取收款账户信息并及时加以管控。

三是赌资充值常常伪装成正常的商户交易，具有很强的隐蔽性，甚至通过自动化匹配交易的模式隐藏在正常的交易中，相关部门难以通过规则模型对其进行监测识别。在跑分模式下，赌博集团通过租借正常账户进行收款，赌资隐藏在正常的资金流水中，给交易的识别带来了很大的困难。

3.资金来源追溯困难，难以追踪和定位

一是规则模型通常从单一账户或商户角度开展可疑交易监测，难以识别多账户协同参与的洗钱团伙，无法对复杂交易手段的洗钱行为进行全链条的监测识别。

二是在跑分模式的交易中，收款账户和付款账户通常是没有直接资金往来的不同账户，常规手段难以追踪后续资金流向。

三是通过商户结算资金转移的洗钱交易，需要通过支付机构掌握的结算账户进一步查询后续资金流向，给资金的追查带来了较大的难度。

四是涉赌账户信息在机构间、警银间未能充分共享，各家机构基本上各自为战、独立监测，技术水平和防控能力不一，难以形成管控合力，风险易在不同机构间隐匿扩散。

三、对网络赌博资金洗钱的监测与防控建议

为有效识别涉赌洗钱的可疑交易，锁定涉赌账户，研判资金转移路径，及时采取管控措施阻断赌博资金归集和转移链路，向警方案件侦办提供线索，各机构应根据跨境网络赌博洗钱账户和交易特征，持续加强账户开立和商户入网审核，强化可疑交易监测分析，提升智能技术研判能力，加强信息共享和警银协作，动态完善涉赌账户和资金归集转移的防控机制。

1.加强客户身份识别，规范账户和商户核查管理

涉赌账户和商户的排查将是今后各商业银行和支付机构的重点工作之一。各相关机构应全面落实“风险为本”的要求，强化账户全生命周期管理，按照“谁开户（卡）谁负责”“谁的用户（商户）谁负责”“谁的合作客户谁负责”的原则，切实承担支付服务主体责任。

一是发卡银行应全面加强对存量账户的排查和新开立账户的审核，严格落实实名制开户审核要求，核实开户意图，对于使用他人手机号、异地手机号或多卡绑定同一手机号等异常可疑情形，加强核查和处置。

二是收单机构应加强商户审核和支付接口管理，通过智能识别工具，加强对虚假商户和网赌平台的识别，对于入网渠道和时间集中、进件信息异常及网页显示异常的商户特别是互联网商户，加强核实和确认，并重点防范已入网电商平台或支付机构将支付接口转接给网赌平台使用。

2.强化洗钱交易监测分析，提交可疑交易报告

各相关机构应及时关注网络赌博违法案件和赌博资金洗钱的新手法，不断总结账户与商户的开立和交易特征，持续优化监测模型，从客户身份、交易习惯、类型、金额笔数、时间频次、IP地址、设备等多维度识别可疑交易；及时预警分析风险账户，核查账户是否由本人使用并排查其关联的其他账户情况，对可疑账户采取中止非柜面交易、限制账户权限等管控措施；将分析认定涉赌的可疑交易向中国反洗钱监测分析中心提交可疑交易报告，并将证据确凿的可疑线索移交公安机关开展研判打击。

3.提升智能监测手段，开展洗钱团伙关联研判

各相关机构应积极提升技防能力建设，应用大数据、云计算、机器学习等金融科技手段，有针对性地加强客户身份识别和可疑交易监测处置工作。

一是通过自动化手段获取收款账户信息。针对网赌平台提取黑样本特征，构建特征库，自动爬取赌博网站，利用机器模拟注册、登录、进入充值通道、进行充值等一系列流程，自动获取用于赌资充值的收款账户信息；同时，建立可疑账户拓展的研判模型，根据种子账户数据，通过多维度信息关联，串联上下游银行账户，形成风险标签，持续优化风险监测模型。

二是加强对洗钱团伙的分析排查。丰富完善技术手段，通过复杂网络、知识图谱、无监督算法、账户关联（同账户名、同手机号、同IP/MAC地址、同交易对象）等智能工具或技术，构建有效识别多层级资金网络关系和犯罪团伙的能力，从而扩展挖掘出更多的可疑涉赌账户并采取管控措施。

三是针对利用虚拟货币、区块链技术逃避溯源等新手法、新问题，严格虚拟货币经营准入，落实客户身份识别和交易记录保存等反洗钱监管要求，强化区块链技术监测手段和资金链溯源能力，有针对性地加强洗钱风险防范处置。

4.加强行业信息共享和警银协作

一是加强金融同业机构间联防联控，充分共享可疑账户和平台商户信息，补齐业内机构短板，对于涉案账户开展关联排查并在各行系统中部署风控措施，防止风险在不同机构间流窜扩散。

二是积极向公安机关移交线索，配合案件侦办，有效打击和震慑境外赌博集团招赌吸赌的势头。

三是针对赌博的危害性以及账户出租、出借、出售属于违法行为等方面，加强法律宣传，切实提高公众防赌拒赌的意识，防止将个人银行账户和收款码用于非法资金结算和洗钱行为，构建共同抵制网络赌博与洗钱的社会环境。

综上所述，跨境网络赌博与其衍生的洗钱犯罪活动已经成为影响经济金融健康有序发展的重大风险因素。面对黑产团伙不断翻新的洗钱手法，金融支付同业机构应协同应对，不断提高事前、事中、事后的全流程风险防控能力，建立健全风险监测系统，优化风险防控机制，提升技术水平，有效识别和管控涉赌账户，斩断跨境网络赌博违法犯罪洗钱的资金链路，充分发挥打击网络赌博及其洗钱犯罪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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