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蔡涵淇

摘要

1996 年美国《通信规范法》第 230 条是平台责任的核心法规，旨在保护平台免于因参与内容审核而承担法律责任。作为对230免责条款的改革尝试，EARN IT法案和SESTA-FOSTA法案寻求在儿童性虐待和非法性交易内容领域削弱科技平台的法律豁免权，但面临着激烈的争议和阻力，再加上共和党和民主党在第230条的改革方向上各执一词，美国平台责任立法改革将去向何方？

2022 年 2 月 1 日，参议员Lindsey Graham 和 Richard Blumenthal重新提出了他们备受争议的《消除对交互式技术的滥用和肆意忽视法案》(Eliminating Abusive and Rampant Neglect of Interactive Technologies Act)，即EARN IT法案（2020 年首次提出），旨在削弱科技平台对在线儿童性虐待内容的法律豁免权。现在，Earn It法案以与以前基本相同的形式重新引入，2月10日于参议院司法委员会投票通过。EARN IT法案的通过，是否意味着给予科技平台法律豁免权的230免责条款有了改革的实质性可能？

一、从SESTA-FOSTA到EARN IT：230免责条款的改革尝试

平台是否对用户在平台上发布的非法言论负有法律责任？1996 年美国《通信规范法》第 230 条是美国管理平台责任的核心立法。第 230(c)(1)条规定，交互式计算机服务的提供者或用户不得被视为其他信息内容提供者提供的任何信息的发布者或发言人，意味着平台无需对其用户发布的非法内容承担责任。第 230(c)(2)条规定，在线平台不对“出于善意自愿采取的任何限制访问或使用令人反感的内容的行动”承担责任，旨在保护平台免于因参与内容审核而承担责任。因此，第230条也被称为“科技巨头的免责盾牌”“互联网的大宪章”，奠定了平台内容主体责任的基石。

然而，自颁布以来，关于230免责条款的争论从未停歇。支持者认为，第230条通过保护在线平台免于承担责任和无止境的诉讼，促成了依赖第三方内容的各种创新在线服务和商业模式，创造了一个更加互联和高效的网络社会，推动了美国在数字经济领域的创新。而反对者认为，第230条正是网络上充斥的非法暴力内容、儿童性虐待、仇恨言论、虚假信息等问题的根源，降低了在线平台删除有害或非法内容、防止有害或非法活动在其平台上发生的动机，阻止了受害用户追究这些平台的责任。近年来，两党立法者要求改革第 230 条的呼声越来越高，2020 年 5 月，特朗普发布了一项针对第 230 条和社交媒体的行政命令，要求监管机构更狭隘地重新定义第 230 条。2020年1月，拜登同样提议完全撤销第230条。

2018年7月，特朗普签署了FOSTA 法案（Allow States and Victims to Fight Online Sex Trafficking Act）和SESTA法案（Stop Enabling Sex Traffickers Act），旨在减少在线非法性交易。此前，根据第 230(e)条规定，第 230 条仅不适用于联邦刑法和知识产权法。而FOSTA-SESTA为第 230 条开辟了一个新的例外，指出第 230 条不适用于性交易的民事和刑事指控或“促进或便利卖淫”的行为。这意味着如果发现第三方在其平台上发布性交易广告（包括自愿性工作），平台方将承担责任。

然而，FOSTA-SESTA法案在执行过程中浮现出了种种问题。一方面，FOSTA-SESTA将监管和审查非法性交易的责任转移到了平台身上，结果却导致许多网站要么完全关闭，要么全面禁止完全合法的活动，以避免审查任何内容。另一方面，FOSTA-SESTA法案也对性工作者和执法部门追踪性贩运者带来了负面影响。Vox报道指出，有充分的证据表明，互联网使性工作者更容易安全地工作，同时也使执法部门更容易记录和获取有关非法活动的证据。政府问责局（GAO）研究也表明，随着最大的在线商业色情平台 backpage.com被查封，市场变得更加分散，许多平台转移到海外或使用复杂的支付系统，都加剧了执法部门在收集提示和证据方面的挑战。

两年之后，参议员Lindsey Graham 和 Richard Blumenthal试图以与FOSTA-SESTA相似的方式进一步压缩第230条的豁免权范围，将儿童性虐待内容加入第230条的例外情况。最新版本的 EARN IT法案将删除 230条中关于儿童性虐待内容的州和联邦民法以及州刑法的豁免权。EARN IT法案还将创建一个新的全国防止在线儿童性虐待委员会，由司法部、国土安全部等机构负责人以及国会任命的十多名其他成员组成，该委员会将为平台制定一套“最佳实践”以遵守与在线儿童性虐待相关的规定。EARN IT法案于2020年 7 月在参议院司法委员会获得一致通过，然而由于 COVID-19 危机扰乱了国会的优先事项，此后便停滞不前，直到2022年2月于参众两院重新提出。

EARN IT法案的重新提出引发了科技平台、科技行业游说者等主要反对者的激烈争议。2022年2 月 9 日，一系列民间社会组织和专家共同发表了一封公开信，敦促参议院放弃EARN IT法案。EARN IT法案的争议主要体现为三方面：言论自由、通信安全和对儿童性虐待者的起诉。首先，EARN IT将使平台托管用户发布内容的风险显著增大，从而导致对在线言论的过度审查，严重影响性工作者和LGBTQ等边缘化社区的自由表达权。其次，EARN IT要求在线平台方识别并删除平台上的儿童性虐待材料（Child Sexual Abuse Material, CSAM）内容，实质上抑制了平台方冒险提供强大的端到端加密 (E2EE)。端到端加密对于确保敏感通信的隐私和安全至关重要，反对者认为，破坏端到端加密将严重危害用户隐私和通信安全。最后，由于第四修正案的存在，EARN IT法案在实施中很可能反而加大对儿童性虐待者的起诉难度。第四修正案旨在保护公民免受政府不合理的搜查和扣押，此前，由于平台自愿搜索儿童性虐待证据，法院认为该搜索不受第四修正案的约束。然而，最高法院长期以来一直认为，当政府鼓励私人当事人寻找证据时，这些私人当事人即成为受第四修正案约束的“政府代理人”。这意味着倘若EARN IT付诸实施，平台收集的证据很有可能在针对儿童性虐待者的刑事审判中被判定为违反第四修正案，从而加大对性虐待者起诉的难度。

二、平台责任立法面临阻力，230免责条款将何去何从？

随着仇恨言论、虚假信息等有害政治言论在社交媒体上的泛滥，第230条也成为了共和党和民主党争论社交媒体平台应如何对待政治言论的政治足球，两党都呼吁废除或修改第230条，但双方的动机和方向都大相径庭。民主党指责第230条允许社交平台转移对其网站上盛行的虚假信息和欺骗性内容的责任；共和党则指责社交媒体平台滥用法律保护来审查保守派观点。民主党批评平台不作为，要求平台积极干预，否则就不能享有230(c)(1)赋予的“不干预的自由”；共和党则批评平台审核过多，希望减少平台可自由裁量的内容种类，否则就不能享有230(c)(2)赋予的“干预的自由”。尽管民主党和共和党一致认为第230条存在缺陷，但这也是他们同意的全部内容。因此，只要两党分歧无法弥合，第230条可能的修改就仍然困难重重。

如何兼顾鼓励在线创新和抑制非法言论是平台责任立法改革面临的两难局面。除了完全保留第230条和完全废除第230条外，美国国会还提出一些其他的选项。根据纽约时报整理的分类，目前对第230条进行修改的提案主要有两种思路：限制范围和施加新义务。限制范围一类的提案主张在保留第230条的同时为某些类型的内容或活动创建例外，通常针对特定形式的有害或非法内容或活动，如性交易，要求限制互联网公司在涉及这类内容的法律案件中使用第 230 条作为辩护。FOSTA-SESTA和EARN IT是这一类提案的代表。而施加新义务一类的提案要求在线公司在获得第 230 条的法律保护之前必须满足某些条件。扎克伯格于2021年3月提议国会对联邦互联网法规进行修订，要求平台建立内容责任自我监管体系，只有具备识别和删除潜在非法内容系统的平台才能得到第230条的豁免权。另一个两党提案《平台责任和消费者透明度法案》（PACT）也主张要求互联网计算机服务维持可接受的使用政策、建立投诉管理系统并遵守 24 小时删除请求。目前，EARN IT法案在国会顺利推进，意味着第一种改革思路——限制230免责条款范围的主张取得暂时性胜利，与此同时，Facebook等科技公司积极游说保留230免责条款，推动平台内容责任自我监管体系的搭建。230免责条款的改革方向还有待进一步的观察。

三、总结

正如ITIF研究报告指出，尽管许多消除或修改第 230 条的提议确实会破坏在线服务，并对言论自由和创新造成重大挫折，但这并不意味着不需要进行一些有针对性的改革。自问世以来，230免责条款一直是科技平台创新与发展的保护盾。然而，随着非法内容越来越多地威胁网络安全，平台是否应该对儿童、色情、暴力等领域的内容管制承担法律责任值得重新思考。此次EARN IT法案在参议院的迅速通过反映了国会的改革意愿，然而EARN IT法案的重新提出依然引发了科技公司和社会的激烈反对，可见230免责条款的改革仍然任重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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