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合战争及其背后的信息战——俄乌网络战争观察与思考之四
本文摘自《俄乌冲突中的网络安全专题研究》|远望观察
美西方(特别是美国为首的北约)认为,俄罗斯正在发动针对乌克兰乃至北约和美国的“混合战争”。
混合战争涵盖了整个“竞争空间”(Competition Space),包括颠覆、经济、信息和外交等手段,以及军事力量的运用已超出“灰色地带”概念的上限。信息战是混合战争“背后的战争”,因而承载数据信息的互联网(Internet,下同),成为推动混合战争的主导平台。
“混合战争”作为一种军事战略理论,最早是由美国波托马克政策研究所高级研究员、“美国武装部队的作用和使命委员会”和“21世纪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委员弗兰克•霍夫曼(Frank Hoffman),在2007年12月出版的《21世纪的冲突:混合战争的崛起》一书提出。其重点在于多种战术方法和多领域优势综合运用概念的模糊性,在于构成(有争议)要素的融合性。
例如,将常规战与非常规战、情报信息战与制造假新闻等行动同颠覆性活动相结合;将外交、法律和干预外国选举等方法,同杀伤性作战及对所谓历史事件的歪曲相融合;以使得实施者避免承担责任或遭到报复。
图1 新战争形态的关联关系
“混合战争”学说一直受到一些专家学者的批评,但在现实中,却得到了不断演进深化的运用和实践,成为不同国家与国家之间存在的不同理解和认知,或被认为扩展了“认知战”。
一、美西方对俄罗斯发动混合战争的看法
● 俄罗斯正在对美国发动混合战争。俄确信混合战争已经主导了21世纪的冲突,并将持续进行,必须适应这场斗争。这个认知,深刻影响着俄军事发展和对未来战争态势的评估。
● 俄罗斯的混合战争包括在冲突中显著地运用常规性军事力量。俄罗斯将“混合战争”定义为一种战略层面的实施活动,旨在塑造有针对性地国家治理和地缘战略方向,其中的所有行动,包括在地区冲突中使用常规军事力量,都服从于“信息作战”(战役)行动。
● 俄罗斯精确而连贯地将混合战争定义为一种战争,而不是一组实施国家政策的手段。美国特别关注俄罗斯在冲突中的常规性军事力量和最常用手段。例如,2014年在夺取克里米亚的行动中没有标识的俄罗斯士兵(被称为是“小绿人”),以及俄罗斯在乌克兰东部利用的代理人,是西方评估如何应对俄罗斯混合战争的焦点。
● 俄认为:包括白俄罗斯、乌克兰、叙利亚、利比亚和委内瑞拉在内的冲突是混合战争。俄正在欧洲和世界各地积极完善和利用其混合战争的理论,包括使用常规性军事力量等多种方式和手段。俄根据其对冲突需求的评估,调整其在混合战争中投入的力量类型。俄并没有因为将战争定义为混合战争而回避派遣和运用其常规性的军事部队。
● 俄罗斯将混合战争视为未来军事发展的主流,而不是暂时现象。俄军方为传统常规战争的概念保留了理论空间,并没有断言现在所有冲突在本质上都是混合的。俄认为,由于技术变革和战略力量平衡,传统的常规性冲突在21世纪越来越不可能发生。俄断言,应该塑造其军事和国家安全工具,以优化混合战争,不仅因为混合战争越来越普遍,而且因为混合战争现在比传统的常规战争更加实用和有效。
● 因此,俄罗斯军方正在适应性地提高其进行混合战争的能力。俄军方没有试图掩盖其进行进攻性混合战争的意图。俄军事理论家大量公开地撰写关于进攻性混合战争的一般战略和教令的文章,进一步讨论了个别类型的混合战争方式的发展。俄正在进行的调整行动包括:
► 集中所有潜在的俄罗斯决策机构(包括民事、军事、宣传和经济),以协调政府的整体工作;
► 调整传统的军事理论和条令,使俄罗斯军队能够将混合战争作为其核心任务;
► 在全社会范围内开展宣传活动以提高“爱国意识”,克里姆林宫认为这在混合战争中至关重要;
► 提高俄罗斯信息作战(行动)的适应性和实力,以使得在今后的多年内能够成功实施混合战争;
► 提高俄罗斯武装部队的常规性远征能力,增强其在国外的部署以支持混合战争的能力;
► 提高克里姆林宫利用私营军事公司(PMC)和其他接受 委托(但公开不予以承认的)雇佣部队的能力;
► 在计划的过程和任务的执行中,将杀伤性作战(Kinetic Operations)从属于信息作战(Information Operations)——俄认为这是战争性质的持续性根本变化。
鉴于,在持续的俄乌冲突中,俄罗斯实施的一场(局部或区域)“混合战争”,其战略和战术、技术和过程,以及目标和受众、能力和效果,都值得客观地再认识与再评估;重要的是,对于“混合战争”亦是“在战争中学习战争”。
二、美国如何应对“混合战争”
成立于2007年的美国智库战争研究所(ISW),当时的任务是应对美国在伊拉克和阿富汗战争中的困境,而得到多个国防承包商(如通用动力、雷神公司)的支持。目前,主要从事有关国防和外交事务的研究及分析,“重点关注不同冲突地区的军事行动、敌方威胁和政治趋势”。ISW对美国应对“混合战争”的观点和建议主要是:
1)美国必须修正其应对俄罗斯威胁的战略,并根据对俄罗斯混合战争的概念改进更为准确的理解,重新审视支持美国战略 所需的手段和资源。
2)美国必须避免将自己的概念界限强加给俄罗斯及其威胁, 特别是在俄罗斯的混合战争理论方面。俄在军事和非军事的手段之间建立了一个连续统一体(Continuum),以实施一体化战役(即混合战争),进而实现其战略目标。
3)美国必须认识到,在面对俄罗斯的混合战争图谋时,遏制与俄罗斯的重大常规性战争和核战争,不足以维护美国的利益。
4)美国必须意识到,美国和北约的常规军事力量应该在任何反制混合战争的战略中发挥不可或缺的作用。
5)美国必须修正其战略和方法,以应对俄罗斯混合战争,所应采取的行动包括:
► 在俄罗斯混合战争的框架内分析克里姆林宫的决策,以 了解和缓解俄罗斯的意图。混合战争的一个关键目标是有意地使克里姆林宫活动的性质和目标被模糊不清,而美国却混淆了“混合战争”的术语概念与俄罗斯对“混合战争”冲突的处理方式,以至于阻碍了美国制定有效的反制战略。
► 美国将俄罗斯的混合战争作为综合威胁,而实施全面对抗,且不是有区别和有区分地应对俄罗斯的具体图谋。
► 美国在全球和欧洲对抗克里姆林宫,但是普京不是在下 一盘三维象棋,而是同时在玩多盘跳棋。美国制定政策和军方采取行动,应增加对克里姆林宫在欧洲以外实施混合战争的分析,包括在叙利亚、利比亚和委内瑞拉的混合战争,同时保持对乌克兰、白俄罗斯和波罗的海国家的必要关注。
► 美国在信息作战(行动)和杀伤性作战方面,应致力于政府行动的整体协同。
► 美国不应允许克里姆林宫宣传其世界观和诽谤行为常态化,而应加强西方的规范和制度,这是俄罗斯混合战争的主要目标。
► 美国应努力调整其盟国对俄罗斯的政策一致性,尤其应该寻求在北约范围内标定红线,以回应俄罗斯的行动。
► 美国应主动地挑战俄罗斯的宣传活动,而克里姆林宫的 宣传活动是其在每一次混合战争中的重心。如果在信息领域失败, 美国就无法赢得与俄罗斯的混合战争。
► 美国及其盟国必须使俄罗斯丧失对“私营军事公司”(PMC)和雇佣部队的依赖性,坚持不懈地努力揭露这些势力与克里姆林宫之间的联系,揭示它们是俄罗斯军事政策的直接利用工具,旨在削弱克里姆林宫的作战主动权。
► 美国应该明确计划应对混合威胁的军事需求,准备好以必要的常规性力量对抗俄罗斯的混合战争,避免设定错误的红线而使用西方力量对抗俄罗斯的侵略。
► 美国必须认识到俄罗斯也在避免大国之间的战争,同时 实现其目标;美国在继续遏制俄罗斯的核战争和全面常规性战争的同时,必须相应地修正美国的战略。
► 美国应转变其军事立场,以应对克里姆林宫威胁的全球化性质。
► 美国应使其部署的军队能够以非杀伤性手段打击俄罗斯的混合战争,美军的常规部队可以被作为网信(Cyber)、军民融合关系、情报、技术和特种作战资源的补充平台,这些资源在混合战争中至关重要。
结论:俄罗斯的混合战争及其对未来战争的准备所带来的挑战,并非不可克服。西方决不能面对未来战争的一种陌生概念的挑战而束手无策。克里姆林宫正在优化其对未来战争的期望,西方必须充分了解俄罗斯的威胁,才能成功对抗克里姆林宫。
三、信息战是混合战争“背后的战争”
俄乌冲突中,“混合战”中的“信息战”被称为是“战争背后的战争”,以及佐证“宣传也是一种战略资产,就像外交和威慑一样”。
1970年7月,加拿大著名哲学家和教育家马歇尔•麦克卢汉(Marshall McLuhan)在《文化是我们的存在之本》书中提出,“第三次世界大战是一场不分军和民的游击信息战”(World War III is a guerrilla information war with no division between military and civilian participation)。
1)“信息战”就术语本身而言,是指相当“老旧”的情报和信息战,伴随着互联网络的发展,其内涵和外延却是面对混合战争和未来战争中的一个“陌生概念”(unfamiliar conception)。美国、北约、俄罗斯等实施“信息战”的战略与战术、技术与过程不尽相同,在理解和认识上存在较大的差异,或是有意混淆,或是误解误判。
目前看到的美军教令“信息作战”(Information Operations,JP3-13),是2014年11月20日发布的修订版。据美国国会调研局(CRS)的研究报告披露,美国国防部在2017年就已经更新了“信息作战”教令,却没有公开,不排除作为“受控非涉密信息”(简称CUI)而被“屏蔽”访问。
2)对于“信息作战”与“信息行动”,不论美国、北约,还是俄罗斯,已知:
⑴ 在混合战争中,俄罗斯的“所有行动,包括在地区冲突中使用常规军事力量,都服从于‘信息作战’(战役行动)”,以及建议:“美军的常规部队可以被作为网信(Cyber)、军民融合关系、情报、技术和特种作战资源的补充平台”。至少在目前,“混合战争”的核心和具体实施,是“信息作战”和/或“信息行动”。
⑵ 混合战争,不仅是尚没有统一定义和界定的战略,且不是纯粹的军事行动,而是包括政府的非军事部门、行业和企业的参与。简单地按定位和职能划分,非政府的非军事部门、行业和企业所参与的“混合战争”,不能被作为“信息作战”。例如:
美国联邦通信委员会(FCC)撤销和终止中国电信等国有运营商在美国的运营和服务授权,正如同CRS研究报告中所述:实施网信空间作战行动也有可能是具有不同于信息作战的目的,例如,禁用或拒绝对手通信线路的访问(断网断服),或是显示威慑力。
在俄乌冲突中,美国网络运营服务公司Cogent等中断对俄罗斯的互联网络服务,可以被视为是在网信空间的“信息行动”。但是,在俄乌冲突中,通过互联网络(包括“星链”和“数字链”)的信息直接或间接地被用于作战(例如,“莫斯科号”导弹巡洋舰的沉没),则无疑是“信息作战”。
⑶ 由军事部门收集、处理、投送、利用的信息,可能是为了当前的任务,也可能用于未来的战斗,其性质都是“信息作战”。因此,也许“信息作战”与“信息行动”对于军事部门并没有差别(或“约定俗成”);但是,在没有宣战或正式开战的前提下,任何非军事部门以及行业和企业都不应承担非常规性的“信息作战”;换言之,军事部门的任何“行动”就是“作战”,而非军事部门的相关“行动”可能只是从属于(合规合理的)“制裁”或“反制”。
正是由于在信息领域中的国界和边界极其模糊,对术语的定义和解释尤其需要明确准确,并需要对标,以保持有效的对抗性和适应性。
3)不分军与民的“信息游击战”。既然美国、北约和俄罗斯都在竭力地试图避免(但并不排除)发生在大国之间的常规性战争和核战争,而且认为“杀伤性作战从属于信息作战是战争性质的持续性根本变化。”那么,当前的竞争和斗争(包括“混合战争”)的主要焦点是“信息优势”,进而是“知识优势”(包括测量与评估)以及“决策优势”。
然而,获取“信息优势”并非易事,因为“信息”不仅不是“数据”的堆砌,而且“数据安全”是“信息优势”的基本保障;因此,在统筹安全与发展中,应侧重于现存的未知问题发现和补齐短板缺失也是创新,而且是直接关系到基础底盘(或“后勤保障”)是否稳固和坚韧以及决定“混合战争”的胜负。
“游击战”(Guerrilla Warfare)在传统的常规性作战中是一种战略,其关联的战术包括:地雷战、地道战等,也包括“人自为战,村自为战”。但是,今天的“信息游击战”,首先需要统一的指挥和控制,包括对所谓的“私营军事公司”(PMC)和雇佣力量(AF)。
综上,面对严峻的竞争和斗争态势,为避免简单地将自己的概念理解和界限认识强加给对手或“跟随”盲从,应该反思(但不限于):
● 为什么美国国会调研局要“聚焦”于“国防启蒙——信息作战”?
● 为什么美国国防部的教令中要强调定义(已是众所周知的) “信息”、“数据”和“知识”?
● 为什么美国智库要呼吁“西方决不能在面对未来战争的一种陌生概念的挑战而束手无策”?
从理念到概念,从历史到现实,从实践到认知,往往统称为“战争”的术语,包括了三个层次的内涵:战略,战术和技术。例如(图1):情报战(Intelligence War),混合战(Hybrid Warfare),网信空间战(Cyberspace Operations),各对于战略、战术、技术有不同的侧重点和作用。因此,有必要深入地研究和探讨“俄乌战争”及其国际化环境和关联性,而不局限于某些表象或陌生概念的“启示”,以及对专业术语解释或理解的“约定俗成”。
尤其是,“威慑”是实力和意志的威胁战略(但是不存在“一刀切”),以实现国家或政治集团既定政治目的。任何一方的明显弱点都会削弱威慑力,而意志不仅在一定程度上是涉及国家利益的函数,且可以改变其他人对客观事物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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