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美国学者娜迪亚·科斯丘克和埃里克·加茨克近日在《德州国家安全评论》发文《为什么“网络狗”尚未在俄罗斯对乌克兰军事行动中大声吠叫》，解析俄罗斯未在乌克兰全面实施网络战的原因。
文章首先探讨了关于网络和军事行动间直接关系的最流行理论，并解释了“间接替代”理论。关于网络和军事行动间的直接联系，现有网络冲突理论主要提出三个观点：一是网络行动替代常规军事行动，即国家可以在和平时期利用网络行动来降低或摧毁敌方的能力，而不需要在现实世界中发起和参与代价高昂的冲突；二是网络冲突补充常规军事行动，即国家可以在战斗中利用网络行动破坏对手的指挥控制，阻碍通信并为对手维持军事行动的能力制造障碍，从而影响军事力量的平衡；三是网络冲突和常规军事行动在很大程度上独立实施，分析表明网络行动通常不会被用作常规军事行动的补充或替代，由于冲突模式协调困难以及战略目标不同，各国往往倾向于彼此独立地实施上述两类行动。
研究同时还表明，一国增加的互联网接入可能会导致更多的网络冲突和更少的传统冲突行为，这种效可称之为“间接替代”。一方面，网络空间作为一个领域助长了“有用的”国际冲突形式，网络行动比传统的冲突工具更廉价、更有吸引力，使得攻击者可匿名重新平衡力量；另一方面，全球对互联网的日益依赖以及信息的相对价值不断上升，将继续推动各国利用网络空间战略性地追求信息相关目标，上述动机转变已经开始改变国际冲突。
奇安网情局编译有关情况，供读者参考。
为什么“网络狗”尚未在俄罗斯对乌克兰军事行动中大声吠叫
在战争爆发前，专家们一致认为，俄乌危机可能涉及广泛的网络冲突。一些人认为，网络战争将伴随传统形式的战争。其他人声称网络冲突将取代物理冲突。然而，俄罗斯网络攻击规模不大，远未达到上述预测。我们通过论证网络冲突和常规冲突虽然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但通过不断演变的宏观经济趋势间接地交织在一起，从而解释了这一令人惊讶的情况。促进现代国家经济一体化的相同因素也越来越多地导致它们竞争信息而不是领土。
随着俄罗斯在乌克兰边境的大规模武装集结在2021年秋季变得明显，专家们开始对网络战争在任何危机升级中可能发挥的作用提出截然不同的预测。这些不同的说法反映了关于网络战争是否更有可能在21世纪取代或加剧传统战争模式的更大的持续辩论。具体而言，网络行动将越来越多地取代常规冲突理论的支持者认为，当前和未来的网络冲突可以实现坦克在20世纪所做的事情。竞争理论拥护者认为，网络行动往往会与军事力量的任何重大使用相吻合，而不是取代。
尽管俄罗斯在2月开展军事行动之前和之后在乌克兰进行了一些网络行动，但这些行动既没有取代也没有显著补充常规作战活动。鉴于俄罗斯高度复杂的网络能力及其在乌克兰网络中的长期存在，为什么它未能利用这些明显有效的工具来寻求战略或战术优势？
这个令人困惑的问题的答案可以从对网络冲突的更系统的实证评估中获得。在最近的一项研究中，我们研究了网络行动是否主要作为常规冲突的补充或替代，或者这两种形式的冲突是否更经常独立发生。我们对11年期间全球常规军事行动的统计分析表明，除了少数值得注意的例外情况，网络行动很少被用作常规军事行动的补充或替代。相反，由于难以协调两者以及两种冲突模式服务于不同的政治目的，各国往往倾向于彼此独立地使用这两种类型的行动。最终，我们的研究结果表明，虽然网络行动更有可能独立于常规战争而不是直接替代或补充常规战争，但网络冲突与常规冲突之间存在间接联系：一个国家对互联网的访问越多，它就越有可能卷入网络冲突，无论是作为目标还是侵略者。我们称这种效应为“间接替代”。
在本文中，我们运用我们更普遍的论点来解释俄罗斯在乌克兰的有限网络活动。我们首先讨论关于网络和军事行动间直接关系的最流行理论，包括我们自己研究的一个总结。然后我们继续解释“间接替代”理论。接下来，我们应用这些理论来解释俄罗斯在乌克兰的网络活动。然后，我们驳斥了俄罗斯在乌克兰有限可见网络活动的一些其他解释。最后，我们总结了未来冲突的一些教训。
01 网络与常规冲突间关系的现有理论和提议理论
（一）网络和军事行动间的直接联系
现有的网络冲突理论假设了网络和常规战斗模式间的几种可能的直接联系之一。最常见的是，网络冲突被视为传统冲突的直接替代物或补充品。
1、网络冲突作为替代
替代理论的倡导者认为，国家应该能够在和平时期利用网络行动来降低或摧毁敌人的能力，而不是被迫在现实世界中发起和参与代价高昂的冲突。通过这样做，领导人可以否认对破坏性和侵入性行动的责任，降低招致目标有害报复的可能性，并限制国内的反对声音。
事实上，有一些旨在破坏和削弱的网络行动可以作为军事行动的战略替代品。例如，“震网”蠕虫病毒——据称是美国和以色列间的一项联合行动——针对伊朗的一个核浓缩设施，以减缓伊朗核武器的发展。两国政府战略性地使用“震网”来替代更具升级性的军事选择：以色列空袭。作为全面战争的替代方案，美国政府还制定了一项名为“宙斯炸弹”（Nitro Zeus）的综合网络攻击计划，以破坏和削弱伊朗基础设施的重要系统。
2、网络冲突作为补充
另一方面，互补理论的拥护者认为，政府可以在战斗中利用网络行动来影响军事力量的平衡。换句话说，他们声称网络行动可以利用目标未被识别的漏洞，使攻击者能够破坏对手的指挥和控制，阻碍通信并为对手维持军事行动的能力制造障碍。
破坏和削弱行动可能是有用的补充战斗工具，因为它们专注于削弱敌人的指挥和控制能力。具体来说，行动者可以使用网络行动来破坏早期探测雷达站点，让他们的军队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接近，或者他们可以使用网络行动来破坏指挥和控制系统，从而提高军事行动的效率和效力。行动者还可以设法用电话和短信充斥对手的蜂窝电话系统，以阻碍这些系统被用于战场上的有效通信。此外，他们可以使用恶意代码破坏或入侵军事基础设施，使其失效，从而扰乱战场指挥和控制。
相比之下，信息作战不会直接影响战场，但可以通过削弱对手的支持基础和塑造对事件的看法来间接影响军事行动。例如，俄罗斯政府资助的黑客在2008年格鲁吉亚战争期间广泛使用网络和信息行动来补充该国军事行动。在俄罗斯发动战争前，格鲁吉亚的几个政府网站要么被致瘫，要么展示了亲克里姆林宫的宣传。在为期5天的战争期间，格鲁吉亚互联网服务器的关键部分处于俄罗斯黑客的外部控制之下。这些与军事行动中所用战术相结合的行动旨在使俄罗斯迅速而果断地取得胜利。
3、网络冲突作为一种独立工具
在网络行动领域外，有大量使用各种战争技术来补充和替代更传统作战的例子。例如，在“沙漠风暴行动”期间，阿帕奇攻击直升机的袭击被用作固定翼飞机的更传统轰炸的替代和补充，后者保留了更大范围和有效载荷的相对优势。阿帕奇直升机开展了“外科手术式”攻击，使伊拉克预警雷达站瘫痪，使联军固定翼飞机能够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接近伊拉克目标，并将“附带损害”降至最低。因此，可以不无道理地想象，通过虚拟冲突造成伤害的可能性越来越大，可以增强或取代更传统的政治侵略和防御模式。
然而，尽管存在分散的替代和/或互补的个别实例，专家对此情况的预测基本上没有实现。在最近的一项研究中，我们研究了网络行动是否主要作为常规冲突的补充或替代，或者这两种形式的冲突是否更经常独立实施。我们对竞争对手在2000年至2010年间开展的全球常规军事和网络行动的统计分析表明，网络行动通常不会被用作常规军事行动的补充或替代。相反，由于协调这些冲突模式的困难以及每种模式的不同战略目标，各国往往倾向于彼此独立地使用这两种类型的行动。由于这些原因，我们的研究结果表明，我们还未见证以明确协调和设计的方式系统地使用网络行动，以取代或促进传统战斗的传统物理手段和目的。
从战术上讲，很难实现跨域力量同步。要执行攻击，行为者需要在系统或网络中找到可利用的漏洞。鉴于这一过程需要大量时间，因此很难将其发展与实地正在发生的事情协调起来，导致其作为传统战争的补充具有挑战性。此外，替代很难实现，因为不同的领域（网络和传统）都更适合实现不同的目标。网络行动在实现信息目标方面最为有效，例如收集情报、窃取技术、影响舆论或赢得外交辩论。相反，一个觊觎邻国领土、寻求掠夺自然资源、希望削弱敌人的军事能力、打算恐吓民众或取代政治政权的国家，仍然必须实际越过对手的边界来实现征服或强迫。
鉴于协调困难以及跨域行动和影响间缺乏可替代性，我们认为网络和常规军事行动在很大程度上是独立运作的，至少目前如此。随着军队在跨域（即多域作战）同步冲突方面变得更好，网络和传统军事行动在塑造战场动态方面可能开始更多地相互补充。
（二）间接联系：间接替代理论
尽管我们的研究表明，就目前而言，网络战更有可能独立于常规战争进行部署，而不是作为常规战争的替代或补充，但它也表明一个国家增加的互联网接入可能会导致更多的网络冲突和更少的传统冲突行为。我们将这种效应称为“间接替代”。这是由于以下两种情况而发生的。
首先，网络空间作为一个领域助长了“有用的”国际冲突形式。几个世纪以来，信息一直是战争中相当关注和关切的焦点，它在信息时代变得尤为重要。网络空间是一个对手寻找彼此信息的环境。各方都在监视他方，以发现意图、获取知识或塑造信念并因此塑造行为。俄罗斯利用网络行动试图影响目标国家的国内政治。美国或许还有以色列已经利用网络攻击来对抗伊朗的核扩散活动。在每种情况下，考虑到这些行为者的目标，虚拟域都是一个极具吸引力的操作空间。虽然间谍可以使用物理手段获取敏感技术或胁迫对手，但这些方法比网络行动成本更高、风险更大且更难隐藏。具体而言，大部分传统的常规军事行动并不微妙，会造成附带或环境破坏，并使攻击者面临国际谴责和可能的报复。因此，网络行动比传统的冲突工具更廉价、更有吸引力，使得攻击者可匿名重新平衡力量。
其次，传统的冲突领域不再足以实现现代竞争对手的一些最重要的目标，这些目标已经从获取土地转向获取信息。在历史的大部分时间里，更多的土地意味着更多的财富，这转化为国家的生产和破坏能力。今天，更多的这种能力取决于人力和财力资本。国家追求不同目标的动机的这种转变已经开始改变国际冲突。随着领土作为获得财富和权力的手段的价值下降，常规武力的效用也下降了，至少在其最传统的形式上如此。互联网的全球传播增加了获取和控制信息的需求。信息就是力量，尤其是在信息时代。结果，由于信息相对于其他商品（例如领土或工业设备和设施）的价值增加，对信息控制的争论正在越来越多地发生。对于寻求获取或控制信息的行为者而言，常规军事行动并不总是比网络行动更具优势。
在我们应用我们的研究结果来解释俄罗斯在乌克兰的行动前，重要的是要注意我们的分析呈现了网络和军事行动之间的整体关系，而不是专注于解释个别案例。先前的研究广泛涵盖了这些案例，这些案例与我们的发现没有直接关系，因为它们所呈现的行为被证明是普遍模式的例外，而不是一般规则。尽管如此，军事互补和替代的基本逻辑仍然令人信服，即使我们没有发现它在网络空间中得到了系统的运用，至少目前还没有。虽然未来我们可能会看到网络和军事行动更加系统地互补和替代使用，但我们也预计，全球对互联网的日益依赖以及信息的相对价值不断上升，将继续推动各国利用网络空间战略性地追求与常规军事目标无关的信息相关目标。
二、俄罗斯在乌克兰的网络和军事行动
尽管在任何战争中仍有许多细节不明确，但共识似乎是，在战争期间，没有任何大型网络行动成功地破坏了乌克兰的任何基本服务。尽管冲突不断，乌克兰的互联网基础设施在很大程度上仍然正常运行。然而，毫无疑问，俄罗斯黑客试图渗透乌克兰网络，并将继续收集情报以推进俄罗斯的战略目标。此外，俄罗斯政府一直在针对乌克兰被占和自由领土以及世界其他地区开展一系列强有力的宣传活动。为什么会这样？俄罗斯的网络活动在这场冲突中扮演什么角色？它使用网络行动来替代、补充军事行动，或独立于军事行动开展网络行动？
（一）替代
替代论点的支持者曾指出俄罗斯不需要在乌克兰使用军事力量，因为网络攻击可以达到类似的目标。实际上，俄罗斯将以虚拟方式而不是物理方式越过边界进入乌克兰，用网络战代替常规冲突。例如，查塔姆研究所的基尔·贾尔斯认为，“破坏性的网络攻击可能攻击军事指挥和控制系统或民用关键基础设施，迫使基辅做出让步，并迫使其在国外的盟友满足俄罗斯的要求。”拜登政府的一位高级官员也支持这一逻辑，认为俄罗斯“可以选择发起针对乌克兰及其政府的全面网络和虚假信息活动，而不是传统的对该国的军事入侵”。
确实发生了一些网络攻击，而北约及其一些成员国仍在试图通过谈判和平解决危机。这些攻击向知情的观察家表明，克里姆林宫对网络侵略比物理入侵更为认真——也许是为了向北约和乌克兰施压以使其接受俄罗斯部分要求，从而避免军事交战。例如，2022年1月，网络行动破坏了70个乌克兰网站。两天后，微软在乌克兰政府机构的计算机系统上发现了WhisperGate恶意软件（一种“伪勒索软件”），其目的是破坏遭感染计算机上的文件内容。2月，网络破坏行动攻击了乌克兰最大的商业银行PrivatBank以及乌克兰国防部和武装部队的网站。
然而，如果莫斯科用网络行动代替军事行动，我们应该会看到一场全面的网络战争，而不是常规入侵。俄罗斯战前的网络行动目标仍不清楚。即使整体上考虑，它们只造成了些许损害，而且似乎匆忙或计划不周。例如，网络污损攻击的影响在很大程度上是无关紧要的，因为大多数网站都可以快速恢复，并且没有数据丢失或无法使用。微软在可能造成严重损害前发现了WhisperGate。PrivatBank在数小时内恢复了服务。乌克兰官员报告称，乌克兰国防部和武装部队的网站没有受到重大损害。尽管俄罗斯在过去8年中显然已经尝试使用网络行动来取代其常规战线，莫斯科在战前的有限网络活动表明它认识到这种努力是徒劳的。虽然对俄罗斯的网络与军事行动之间的关系进行系统分析是有必要的，但由于未能通过网络行动实现其战略目标，克里姆林宫认为其唯一的选择是发动军事行动。
（二）互补
其他观察家和专家认为，网络行动可能被用来补充俄罗斯对乌克兰的攻击中的常规军事行动，而不是充当替代品。哥伦比亚大学的杰森·希利预测，俄罗斯将通过进攻性网络攻击发起对乌克兰的任何入侵。兰德公司的威廉·考特尼和彼得·威尔逊警告称，网络行动将被“大量使用”以制造“震惊和敬畏，从而导致乌克兰的防御或战斗意志崩溃”。微软公司2022年4月发布的一份报告似乎证实了这些关于网络和军事行动互补使用的说法，至少乍看如此。
在北约-俄罗斯-乌克兰谈判期间发生的网络攻击（其中一些已在上文概述）可能表明莫斯科正计划在坦克穿越乌克兰边境时发动一致、互补的“网络世界末日”。此外，在俄乌战争爆发后，发生了一些网络中断和削弱攻击，暗示它们可能与俄罗斯的军事行动相辅相成。例如，2月24日，俄乌战争爆发之日，Viasat的KA-SAT高速卫星服务网络的大部分出现故障，导致其在乌克兰和其他欧洲国家的住宅宽带服务部分中断（德国数以千计的风力涡轮机因断供被迫下线）。乌克兰军方对中欧和东欧受损的KA-SAT部分的严重依赖导致德国政府官员将对Viasat的网络攻击与乌克兰战争联系起来。2022年3月17日，乌克兰政府和军事实体成为鱼叉式网络钓鱼活动的目标——包含恶意文件的电子邮件，目的是获取对这些实体可用信息的访问权限。2022年3月28日，乌克兰国家供应商Ukrtelecom因网络攻击而经历了一次重大的互联网中断，其连接性崩溃到战前水平的仅13%。
但与战前的网络攻击一样，这些攻击的战略影响仍然相对较小，这表明俄罗斯政府并不期望到这些网络行动会显著补充其在地面上的行动。德国联邦政府将对Viasat KA-SAT网络攻击的影响描述为“网络附带损害”案例；对德国的关键基础设施或德国保障其安全的能力没有进一步的影响。在上述网络攻击后，Ukrtelecom能够迅速恢复正常服务。
尽管鉴于全面常规战争的规模，网络行动的影响似乎有限，很可能最终会更多攻击会浮出水面。尽管如此，即使网络空间中的大部分事件发生在幕后，网络行动以直接、公开的方式进行以影响实地战斗现实的说法显然没有得到支持。如果我们目睹了误导敌军、扰乱部队部署或者损坏或瘫痪设备（特别是高科技电子系统）的网络行动，我们当然不得不得出其他结论。
（三）独立
在详细介绍了俄罗斯政府未能实施网络行动以补充或替代军事行动的情况后，我们接下来应用我们的研究结果来展示克里姆林宫如何相互独立地使用其网络和常规能力。
如上所述，这种独立性的原因之一是跨域协调行动的困难，即使对于最先进的军队来说这也是一个已知的挑战。网络攻击通常比传统行动更需要规划，因为它们需要大量时间和资源来进行侦察以确定攻击者可以利用哪些漏洞。利用给定漏洞后，攻击者必须重新开始该过程。相比之下，在常规军事工具的情况下，一旦行为者开始射击，只要有可用的弹药，他就可以继续射击。
俄罗斯在乌克兰的军事行动表明俄罗斯军队难以协调，即使是在单一领域内也是如此。此外，由于有传闻证据表明克里姆林宫预计乌克兰的战争将是短暂的，莫斯科可能没有让其部队准备好执行耗时的网络行动来补充其地面行动。因此，俄罗斯指挥官别无选择，只能采用常规军事行动来夺取、破坏或摧毁关键基础设施。例如，这可能是俄罗斯官员完全依靠常规军事行动来占领扎波罗热核电站的原因之一，该核电站的发电量占乌克兰总发电量的五分之一以上。而且，正如2015年和2016年对乌克兰电网的攻击（导致仅持续几个小时的停电）所证明的那样，针对基础设施的网络行动的潜在战略影响有限，这也可能有助于解释俄罗斯在当前战役中对常规军事行动的依赖。
此外，使用破坏性和削弱性网络攻击作为补充的收益低于其成本。乌克兰分散的互联网，包括覆盖同一区域的多条光纤线路，使得有效攻击乌克兰的网络连接变得困难。此外，驻乌克兰的俄罗斯军队已利用连接良好的乌克兰商业网络开展自身战场通信。最后，如果克里姆林宫要成功征服乌克兰，重建该国的互联网基础设施将成本昂贵。在全球范围内的内战中，政府和非国家行为者都依赖于蜂窝通信。因此，两者都倾向于放任手机信号塔和其他易受攻击的基础设施。几乎没有证据表明俄罗斯正在使用破坏性和削弱性网络攻击来补充地面行动，部分原因是此类攻击也会削弱俄罗斯自己现在和未来维持通信的努力。缺乏证据表明破坏性和削弱性网络攻击和军事行动相辅相成，这为这些战斗模式的独立性提供了初步支持。这表明各种行动都倾向于在自己的泡沫中运作——我们的全球分析以及调查这些行动在2014年至2016年乌克兰冲突早期阶段作用的研究中都证明了这一发现。
我们没有观察到俄罗斯已知的网络攻击和军事行动之间存在互补性的另一个原因可能是，相比于让互联网离线，使用互联网窃听乌克兰军队和平民的谈话对莫斯科来说更有价值，以收集有关该领土的信息和定位目标。网络间谍活动可以帮助克里姆林宫获得乌克兰的作战计划，以便更好地执行其军事行动并攻击有价值目标，或者帮助满足导航等更基本的需求。有证据表明，俄罗斯军队——仅配备了基本的GPS功能和过时、不准确的纸质地图——依靠谷歌地图和其他基于互联网的地理信息系统来寻找路线。
由于通过互联网收集的这些信息使克里姆林宫受益，人们很可能会争辩说，克里姆林宫的网络间谍活动因此是对战场上活动的补充。但值得注意的是，对乌克兰或俄罗斯来说，网络行动并没有增强常规战争的任何物理影响。正如预期的那样，网络行动并未得到协调运用，从而使任何一方在战场上更具杀伤力。炮弹的爆炸并未变大。坦克也不能免受标枪或NLAW等精确制导弹药的拦截。网络的可用性似乎也不与战场条件相协调。例如，如果我们暂时接受网络空间正在帮助乌克兰军队控制战场，那么为什么俄罗斯指挥官希望允许这种情况继续下去呢？至少，互补性理论暗示俄罗斯应该在这些系统何时何地成为战术累赘时关闭互联网或蜂窝通信。通常情况并非如此。因此，虽然可能存在一些为战术目的互补运用网络和常规行动的个别案例，但这两种战斗模式似乎是相互独立使用的。
网络和常规行动相互独立使用的另一个原因是，不同的政治目标需要使用不同的冲突领域来实现不同的目标。这也解释了我们下面讨论的间接替代论点。
（四）间接替代
正如我们的理论所解释的那样，传统的军事行动是占领领土、夺取资源、削弱敌人的常规军事能力和恐吓民众的最有效方法。另一方面，网络行动在收集情报、窃取技术以及赢得公众舆论和外交辩论方面最为有效。因此，网络空间中的冲突更典型地是关于赢得信息竞赛，而非增强或取代常规战争的物理方面，至少以直接的方式。如前所述，由于每种模式都服务于独特的目标，它们可以采取行动以间接替代彼此。现有证据表明，俄罗斯利用其宣传活动从长远来看，间接替代常规冲突，特别是考虑到莫斯科似乎预计战争将是短暂的。
在俄乌战争期间，俄罗斯政府继续利用互联网塑造乌克兰民众和世界其他地区民众的心灵。克里姆林宫利用包括军方官员和公众人物在内的知名乌克兰人士的遭入侵账户发起了一系列虚假宣传活动。例如，截至2022年3月，乌克兰安全局（SBU）已确定并关闭了5个运营100000个社交媒体账户的“僵尸农场”，这些账户散布与战争有关的假新闻。黑客入侵当地政府网站，散布基辅已投降并与莫斯科签署和平条约的虚假信息。鉴于信息活动旨在长期塑造公众舆论，俄罗斯政府可能一直在利用这些活动间接替代未来的战斗。
（五）间接互补
虽然从长远来看，可以说俄罗斯利用其信息活动间接替代了常规冲突，但它也可能利用信息和网络间谍行动在短期内间接补充其常规行动。一些专家认为，俄罗斯很可能一直在试图保留对乌克兰政府以及西方国家决策过程信息的访问权。克里姆林宫已经调整了其网络间谍活动以获取有关信息，包括西方政府对俄罗斯经济制裁的讨论、西方政府如何合作应对俄罗斯军事行动以及克里姆林宫在未来谈判中可能利用和用作筹码的各类分歧。
俄罗斯广泛使用互联网传播虚假信息表明，其在网络空间的另一个优先事项是针对国内和国际受众的心灵。在战争爆发前，俄罗斯政府积极从事了一系列旨在塑造乌克兰民众信仰的虚假宣传活动。2021年11月，我们观察到有关乌克兰局势的俄语内容日均增长2000%。当时，美国白宫新闻秘书珍·普萨基强调了莫斯科这些行动的潜在心理影响，相关行动试图为俄罗斯干预乌克兰提供理由，并在讲俄语的乌克兰人中建立对俄罗斯可能入侵的支持。通过这些活动，俄罗斯官员希望利用乌克兰的分歧加快向基辅进军，并顺利建立和过渡到预期的亲克里姆林宫政权。
请注意，虽然以这种方式使用网络空间改变了俄罗斯最终军事行动的重要细节——简化了战斗顺序并说服普京和莫斯科的其他人相信他们可以廉价方式获胜——但这并未消除入侵的必要性。在乌克兰播散分歧本身不会导致政权更迭。如果大量公民不用鲜花迎接，那么仅靠轻微的武力入侵也无法取胜。信息战和入侵旨在完成不同的事情，一个是俘获人心，另一个是抢占领土。换句话说，虽然彼此相辅相成，但方式是分别的、独立的、间接的。
虽然我们的分析并未指出网络战线和常规战线在全球范围内的间接互补性，但俄罗斯在乌克兰的行动表明，在未来的数字化冲突中，这两种行动间可能会出现这种新关系。未来的研究应该进一步探索这种可能性。
03 俄罗斯对乌克兰战争中缺乏全面网络战的其他解释
出现了许多其他论点来解释为什么俄罗斯没有在乌克兰开展全面的网络战。一个论点集中在乌克兰可能非常有效的网络防御上，这可能是北约国家和乌克兰政府合作的结果。虽然这可能是乌克兰地面和空中部队显著成功引发的一个可以理解的概括，但这似乎不太可能。虽然乌克兰（或其他）网络防御者可能在幕后挫败了许多未观察到的俄罗斯网络攻击，但观察到的攻击与其说是乌克兰的卓越表现，不如说是俄罗斯的不作为、俄罗斯的准备不足或者是俄罗斯缺乏执行破坏性和削弱性网络攻击的愿望、需要或意图。具体来说，俄罗斯的网络攻击只是暂时破坏了目标，而且似乎是仓促计划的。此外，考虑到它可以访问乌克兰的网络，克里姆林宫似乎很可能已决定不使用该访问权限来破坏互联网，而是决定使用访问信息，以监听和传播虚假信息。
第二种其他观点是，俄罗斯可能正在保留其部分网络资产，并等待适当的打击时机。这一论点表明，一场重大的网络攻击可能即将到来，这将成为推动俄罗斯常规军事行动的力量倍增器。如果是这样，那么从网络空间释放这股洪流的最佳时机莫过于在冲突的最初几周了，在此期间，俄罗斯军队遭受了巨大的伤亡，未能捕捉到他们的任何假定目标，并表现出作为一个军事组织的严重无能。如果俄罗斯黑客正在隐而不发，等待真正需要他们的时刻，目前还不清楚需要做什么才能调动他们。
由于建立访问权限和能力需要大量时间，而克里姆林宫并未计划将其用于对付看似弱小的行为者，第三种可能性是，我们预计在未来将看到网络行动与军事行动的更加协调使用。然而，这不太可能发生，因为俄罗斯政府已经在乌克兰的网络基础设施中存在了十年的大部分时间。虽然它可能无法访问每一个具有重要价值的目标，但可能的情况是俄罗斯可以接触到的目标比它迄今为止损坏、禁用或摧毁的目标还要多。莫斯科通常没有以破坏性的方式利用这些漏洞，而是为了进行间谍活动，这一事实表明它没有看到这样做的显著优势。
最后一种可能性是缺乏合适的目标。许多乌克兰关键基础设施目标可能无法连接到互联网。例如，乌克兰的许多军事装备都是苏联时代遗留下来的。当雷达在真空管上运行并且唯一的网络链接是操作人员的智能手机时，试图通过互联网攻击雷达站点是没有意义的。然而，这又不能解释在乌克兰或西方目标更丰富的环境中缺乏网络攻击的原因。有限的目标集意味着实现目标饱和要容易得多，这是我们在战争4个月后还未看到的。
虽然俄罗斯在乌克兰网络战的有限性有很多可能的原因，但上述论点存在各种相当明显的缺陷。俄罗斯黑客可能没有采取行动。如上所述，克里姆林宫认为网络战争更有可能阻碍而不是改善战场条件。旨在损害或破坏的互联网攻击远没有保持访问以收集信息、塑造认知和衡量一方在其他领域行为影响那么有吸引力。
04 未来的教训
即使在21世纪，古老的克劳塞维茨格言仍然有效：战争是政治通过其他方式的延续。但政治的目标是异质的，手段本身的效力也因目标而异。网络战争首先与信息有关——信息的控制和利用是实现政治目标的一种手段。网络空间在寻求信息目标方面最有用，因为它主要是一个信息领域。在乌克兰，我们可以看到这正是俄罗斯正在做的事情：在实践中（即针对乌克兰）和前景中（即针对北约和普遍西方），利用互联网寻求塑造乌克兰公民的信仰，也许还可以收集关于战争行为和战斗秩序的更好见解。
好莱坞把网络战争弄错了，他们更愿意想象一个领域，其中比特和字节以某种方式导致壮观的爆炸。知识分子并没有做得更好。与其寻找直接的、明显的影响，不如考虑信息如何间接影响政治事务，以及政治家如何寻求调节信息。网络战争更多的是关于信念和数据，而不是关于夺取对目标的物理控制或破坏物质能力。
在未来的战争中，我们对网络空间有何期待？最有可能的是，更大程度上相同。俄乌冲突已经显示出我们在更系统的分析中发现的趋势。网络攻击通常不会导致传统冲突行为的增加。网络战争也不会在其他领域造成多余的冲突。相反，由于控制有形动产的效用下降，常规战争有所减少。占领领土不再是曾经的通往财富和权力的捷径。相反，重要的国家收集、容纳和获取知识。建立先进技术以及收集和处理关于彼此的见解的能力将强国与那些只希望如此的国家区分开来。这些不同的目标指向了两种战斗模式间接替代的可能性。
俄乌战争在很多方面都出人意料。很少有观察家预计21世纪会发生重大的欧洲冲突。大多数专家大大高估了俄罗斯军队的效力，并且也许低估了乌克兰军队的战斗精神和敏锐度。网络领域相对缺乏战斗也出乎意料。然而，我们在解释网络和传统领域的独立性时预见到了这种特殊趋势。在乌克兰的战争从根本上讲是关于领土和物理控制。网络空间对征服一个国家几乎无能为力。然而，它可以作为一种工具，通过它人们可以试图俘获住一个民族的心灵。但要以这种方式竞争，双方都必须保持对互联网的访问。
未来其他国家的行为很可能与俄罗斯在乌克兰的行为不同。尽管如此，我们对全球军事和网络战役以及俄罗斯-乌克兰战争描述性轶事的系统分析表明，网络战争不能取代传统的战斗形式。除非并且直到彼此之间能够很好地协调，网络攻击通常也无法使物理攻击更有效或更实用。即使那样，跨域协调也没有什么意义，除非每个域都用于其主要目的。在互联网上破坏事物是一项艰苦的工作，而且在政治方面不是很有成效。通过在网络空间中收集和传播（虚假）信息可以做更多事情，然后可以将其用于增强其他领域的成果。这些各自领域的差异意味着战争的未来可能不会被网络空间从根本上改变。相反，各国目标已经在信息世界中不断发展。各国不会使用网络战争来代替更传统的战争，但它们将越来越依赖网络空间作为追求这些新的信息目标的领域。
作者简介：
娜迪亚·科斯秋克博士
美国佐治亚理工学院公共政策学院和网络安全与隐私学院的助理教授，研究重点是安全研究、现代战争、网络冲突、网络机构和能力，以及俄罗斯和欧亚政治。
作者简介：
埃里克·加茨克博士
埃里克·加茨克博士，美国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政治学系教授，研究重点是信息对战争、和平和国际机构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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