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南京大学国际关系研究院 张舒君
摘要
2018年6月，印度发布了《人工智能国家战略》讨论报告，报告指出了印度人工智能的发展的优势与问题，特别关注军事安全与道德隐私领域，并就印度人工智能国家战略的构建提出了框架方案。人工智能的发展会推进印度的大国进程，带来武器与战争的革命性变革，为印度与外界的可能冲突赢得先机，从而掌握南亚地区绝对优势。印度人工智能发展的目标在于成为发展中国家的人工智能中心。以成熟的软件行业为基础，印度多元的文化环境将为推进人工智能的进化带来意想不到的贡献。然而，人才储备不足，学术界缺位，产学转化断层，地区经济发展不平衡造成的经济基础薄弱等，都是印度人工智能国家战略构建面临的问题。
“印度是不能在世界上扮演二等角色的，要么做一个有声有色的大国，要么就销声匿迹”，印度国父尼赫鲁如是说。电力短缺，基础设施陈旧，民族宗教矛盾突出，二十世纪的印度在泥泞中一路走来，在历届印度政府的努力下，印度经济复苏。伴随着印度经济增长的是世界智能科技的飞速发展，大国政治早已不再是单纯的人文主义较量。人工智能时代带来国际规则重新洗牌的可能性，面对中美等国已经占领的先机，印度也决意奋起直追，将人工智能的发展纳入国家战略考量。
1. “所有人的人工智能”：印度《人工智能国家战略》讨论报告
1.1 背景
2018年2月1日印度财政部长阿伦·贾伊特利（Arun Jaitley）在做年度预算报告时宣布：“由于数字空间尖端科技的发展，全球经济正在转变为数字经济——机器学习、人工智能、物联网、3D打印等……印度国家研究院（NITI Aayog）将开始一项国家项目以指导我们的国家在人工智能领域的发展，包括其应用的研究和开发。”印度国家研究院（NITI Aayog）是以莫迪倡导的“改造印度”为口号的印度政府国家智库，接到任务后四个月，它拿出了一份印度《人工智能国家战略》的讨论报告。2017年时，印度工商部便已经组成了一个工作小组以评估人工智能能给印度经济带来的增长。美国、日本、中国、法国乃至阿联酋等国家的快速发展促使印度政府必须在人工智能方面“制定战略”。然而，人工智能在印度发展缓慢，实际应用也十分有限。印度只有22%的公司在经济活动中与人工智能相关。2017年印度人工智能初创公司仅筹集到8700万美元，而同时期中国的类似公司筹集的资金为280亿美元。尽管印度的IT产业遍布全球，但与世界其他国家相比，印度国内的人工智能产业如此落后使得印度政府忧心忡忡。
1.2 主要关切
2018年6月发表的这份《人工智能国家战略》讨论报告的主题是“所有人的人工智能”（AI for ALL），报告强调了印度发展人工智能的迫切性，同时也指出了本国人工智能发展面临的困难和瓶颈。“所有人的人工智能”更是指明了印度人工智能产业的未来发展方向，平衡经济收益和社会影响，为更大的人群服务，目标直指第三世界人工智能的巨大市场。其中蕴涵了内在相互关联的三个方面：机会、普惠以及市场。同时，这份《人工智能国家战略》讨论报告还探讨了建立人工智能的生态环境，知识产权、个人隐私的保护体系，数据保护，以及为印度开展人工智能谋划一个更健全的道德环境。
印度《人工智能国家战略》讨论报告列出了将主要关注的五个方面，首先是医疗，即致力于增加医疗渠道的同时提高可负担的医疗质量。其次，印度政府关注的是农业，提高农民收入，增加农业生产率并且减少浪费。第三，教育领域，拓宽受教育途径，提高教育质量。第四，智慧城市与基础设施建设，为迅速增长的城市人口提高效率并提升连通性。第五，智能通讯与交通，为信息通讯创造更为智能与安全的模式，更好地处理交通与拥堵问题。
2. 印度人工智能发展的优势与存在的问题
2.1 优势
印度发展人工智能有着先天优势。作为世界计算机外包基地，印度大量年轻人从事着软件相关行业，为全世界的科技外包提供服务，他们掌握着步入计算机科技领域的基本技术，很多是软件工程方面的专家，在软件编写，程序设定，通讯等方面有着丰富经验。每年大量产生软件工程师、数学家、程序员，此类人力资源为印度人工智能的发展奠定了基础，使其迎头赶上先发国家成为可能。到2020年，印度社会中坚力量的年龄将在29岁，相对于中国的37岁，将为未来的人工智能发展拉开极大的差距。
印度丰富而复杂的多元文化环境，可以从语言、宗教、文化等各个方面推动人工智能本身的进化，为人工智能发展带来意想不到的贡献。
人工智能技术的本质并不是威胁性的，而是普适性的，作为科技革命浪潮的人工智能更多的将会应用到造福人类，改变人类生活方式，改善人类生存环境。
印度发展人工智能的目标市场定在第三世界，完成当今世界软件谷的转型。正如印度《人工智能国家战略》讨论报告提出的，印象意欲成为未来发展中国家世界的人工智能中心，向第三世界发展中国家输出人工智能基本技术以改善这些国家人民的生活，提升当地经济。
2.2 问题
印度人工智能的发展面临最严重的问题，在于人才储备严重不足。意欲转型的软件工程公司或初创的人工智能公司，都无法获得成熟的人工智能专家或技术人员，需要招聘新近毕业的海外名校计算机科学本科生，与从业人员一起接受直接训练，一边工作一边培训他们相关的人工智能技术。这在印度人工智能领域投资大幅度增长的情况下，使得行业发展十分受限。
印度人工智能领域产学转化也有着严峻挑战。大学院系几乎没有专门开设的人工智能课程，学术人才培养处于原始状态。学术界的缺位使得知识无法实现向生产力的转化。于是，有研究机构建议，印度政府应加速人工智能人才的培养，大量引进掌握人工智能技术的博士及专家。
印度经济发展突飞猛进，但地区经济发展不平衡，单一，基础，无法为人工智能发展奠定坚实的经济基础，由此引发对持续经济投入的疑问。印度未来的人工智能发展目标是向第三世界发展中国家输出技术，而技术生产资料的输出，太过基础，利润空间有限。同时，来自中国的竞争几乎可以预期，若打价格战，在中国强大技术的对比下，印度不一定会拥有明显的价格优势。
知名咨询公司埃森哲在最近出版的人工智能调查报告中预估，到2035年印度的人工智能发展将会给印度带来1.3%的经济年均增长率。然而，埃森哲在报告中也指出，想要让人工智能在印度广泛应用并产生经济效益前仍有巨大的困难需要克服：首先，在人工智能的研究和应用方面缺乏有广泛专业知识的人才；其次，缺乏访问智能数据的有效数据生态系统；第三，高资源成本以及人工智能应用的低普及率；第四，隐私和安全问题，包括缺乏关于数据匿名化的正式法规；最后一点，缺乏人工智能应用与推广的协作方法。
2016年，印度有260万STEM毕业生，仅次于中国，是美国同时期毕业生的四倍。但是，对于印度国内人工智能的研究创新以及建立正确的生态系统方面仍存在严重不足。印度《人工智能国家战略》讨论报告强调“印度在人工智能研究方面的能力相当有限，不仅在数量上排名全球第五位，尤其是在研究生产的质量上远远不尽如人意。2010年至2016年人工智能领域中发表的可引用文献中，印度排名第五，远远落后于中国和美国，仅略高于德国和法国，这些国家的STEM人口数量相当少。解决问题的事实在于私人领域对于人工智能研究的贡献仍相当贫乏”。随后，报告建议重点在两方面加强核心和应用研究，以两个机构的形式，以实现印度人工智能研究的愿望。一是建立卓越研究中心（CORE），该中心将致力于通过创造新知识，更好地了解现有核心研究，并推动前沿技术的发展。二是建立国际转型人工智能中心（ICTAI），其任务是开发和部署基于应用的研究。私人领域的合作将是其中的一个关键领域。
报告还认识到根据就业市场不断变化的需求重新培训现有劳动力，以及培养未来人才的迫切需要——“印度技术参与者有效适应和推进人工智能革命的有限成功表明需要政府干预以促进人工智能的应用，以免印度失去在全球人工智能版图上获得突出地位的机会”。报告同时也提出了担忧“发达经济体外包需求的变化有可能对印度产生巨大影响。随着跨国公司由于自动化技术的发展和全球越来越多的保护主义措施而转向‘离岸’与‘非离岸’，（目前约占印度总劳动力15%）至关重要的外包产业相应地也要去适应这些不断变化的需求”。
因此，该报告建议由政府组成一个由所有利益攸关方组成的常设委员会或工作组，目的是审查和报告由人工智能引起的就业变化。该工作组不仅要考虑与IT相关的活动，还要考虑整个工作生态系统。随着人工智能的发展，这也将促进基于证据的决策，为教育机构提供资金，促进特定部门的发展，以及最有效地利用人力资源。
为了提高大众对于“所有人的人工智能”（AI for ALL）的认识以及熟悉度，这份讨论报告还提出了建立一个人工智能数据库，主要由印度政府管理，作为专家和正在实施的项目的单一事实来源。它还建议政府建立一个由专家、研究人员、人工智能开发人员和监管机构组成的委员会，以创建数据市场将遵守的标准并探索其实施方式。
3. 印度人工智能发展的特别关注
3.1 军事与安全
进攻性现实主义的基本困境之一便是“安全困境”，最大限度的追求安全是国家的根本目标。生存是国家存在的首要目标。历史上，战争期间是军事技术革命的高潮期，随着战争的推进，很多先进的军事武器被生产出来并立即投入使用，接受战场的检验。和平时期，技术进步很大程度上促进了国家的进步，人民生活的改善，人工智能的出现是否会改变人类社会结构，对人类生存现状的冲击到底会多大是人工智能发展以来讨论最多的话题。但是，对于国家来说，人工智能对于军事力量的补充则是其最关心的方面，换句话说，人工智能将是国家行为体未来生存不可或缺的工具。人工智能在军事领域的应用将会带来武器的革命性变革，进而改变战争打法，需要国家军事战略思想也随着技术进步而不断更新，只有掌握了人工智能，在未来国与国之间的可能冲突中才能赢得先机。
无论是从印度国家研究院的报告，还是世界舆论，都不难发现，印度在人工智能发展上与美国、中国都有差距，但是，印度的人工智能发展思路是全面的，由印度政府工商部牵头的人工智能工作小组提出的关注领域与印度国家研究院报告相比，明确提出了关注“国家安全”，并将印度建设为“人工智能发达经济体的领袖之一”。印度国防部专门成立了一个人工智能军事应用小组，研究如果更大程度的将人工智能技术应用于印度武装力量。印度国防部近期还建立了一个平台来鼓励更多的初创公司参加到国防工业当中，称作“国防卓越创新”（IDEX）。印度工业和商业部长尼尔马拉·西沙拉曼（Nirmala Sitharaman）强调，必须重视人工智能以及其他先进技术的发展，以使得印度军队对未来战争有所准备。
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拥有核力量成了大国的标志。不扩散核武器，一来为了世界和平，毕竟核武器具有毁灭性的杀伤力，二来也是拥核大国为了维持自身的优势地位而作出的选择。对于印度来说，地区内巴基斯坦拥有核武器，周边中国与俄罗斯更是核大国，在不是区域掌握核武器唯一国家的情况下，通过掌握人工智能技术，将能占得先机，在南亚次大陆内，人工智能在军事领域的应用将会帮助印度拥有该地区的绝对优势。同时，通过发展人工智能技术，追赶中国，也是印度政府的主要目标之一。
3.2 道德与隐私
随着人工智能应用的增多，必然会带来与道德、隐私、安全相关的问题，这些问题也在印度国家研究院提供的这份报告中得到了充分的探讨。该报告呼吁采取“适当的措施来缓解这些风险，并强调使用人工智能工具的情况下更高标准的隐私保护的重要性”。报告还重申了一些政策问题例如，“大多数开发者社区采取技术专家认可的数据驱动决策是好的，算法是中立的。然而，这一论点并没有认识到现有数据可能有一些偏差这一事实，这些偏差可能会在几年内变得严重。”因此报告建议“识别内置偏差并评估其影响，并反过来找到减少偏差的方法。这种基于用例的反应式方法可能会有所帮助，直到我们找到技术为数据提供人工智能解决方案带来中立性，或在尽管存在内在偏差的情况下建立人工智能解决方案”。提出围绕“黑匣子现象”产生的问题时，报告目前采取中立方法并开放进一步讨论。
虽然道德问题涉及人工智能系统可以传播的偏见，但隐私问题主要是出于个人歧视收集和不恰当地使用数据。安全问题来自于任何人工智能系统的滥用和随之而来的问责。讨论报告提议在每一个卓越研究中心建立一个伦理委员会并形成联盟，并期望所有卓越研究中心在开发人工智能技术和产品时遵守标准做法。关于数据保护，报告建议需要建立数据保护框架和部门监管框架，并促进采用国际标准。以英国为例，报告建议建立一个新的数据伦理与创新中心，旨在实现和确保包括人工智能在内的数据道德，安全和创新使用。这将包括与业界合作，探索建立数据信任的可能性，以促进轻松、安全的数据共享。报告还提议设立卓越研究中心道德委员会联盟。在开发人工智能技术和产品的同时，所有卓越研发中心都应遵循道德标准。
《人工智能国家战略》讨论报告建议，印度想要驾驭人工智能创新浪潮需要一个强大的知识产权框架。尽管政府采取了多项措施来加强知识产权制度，但挑战依然存在，特别是在将严格而专业的专利法应用于人工智能应用方面。为了解决这些问题，报告建议建立知识产权促进中心，以帮助弥合从业者和人工智能开发者之间的差距，并为知识产权授权当局、司法和法庭进行适当的培训。
4. 印度与中美两国的人工智能合作
印度意欲成为真正的大国，在当前的全球发展趋势下，必须发展人工智能。相应的，人工智能的发展会极大的加速推进印度的大国成长进程。
4.1 印度与美国的深度合作
美国作为世界人工智能技术发展的领军者，远远走在印度之前。特朗普政府最新公布的《国家安全战略报告》抛出了“印太战略”“中南亚战略”，美国选择主动亲近印度，将印度选择为其亚洲地区战略的主要伙伴。两者在人工智能领域已经展开了合作。
美国的技术革新一直走在世界前列，早在2012年，美国国防部就发布了有关自动化武器系统的官方指令，而这远远早于武器自动化成为一个主要国际话题。2015年美国海军研究办公室发布成立低成本无人机群技术项目。建立国防创新单元实验组来帮助初创公司在各个领域与美国国防部紧密合作，设立国防创新平台使私人科技公司与美国国防部在尖端科技的合作上发挥优势。2017年，美国国防部推出“美芬计划”（Project Maven），这可能是美国人工智能的第一个战场应用，这一计划旨在研究无人机镜头提供可操作情报。中国也在2017年7月提出了“下一代人工智能发展计划”，明确在2030年成为人工智能科技的全球领军者。
2018年5月，印度国家研究院与美国谷歌公司签署了合作协议，将开展一系列人工智能合作，共同建立印度的人工智能生态系统。谷歌将在加速器计划中培训和孵化印度人工智能创业公司，这些初创公司将由谷歌及其附属公司进行指导，以使他们能够在各自的商业模式中更好地利用人工智能。为了帮助加强人工智能生态系统的研究，协议中的一项举措为资助印度研究人员，学者和大学教师进行基于人工智能的研究。此外，谷歌还将以学习小组和开发人员开办课程的形式，向学生、毕业生和工程师开放人工智能在线培训课程，将人工智能学习与推广带到印度各地的众多城市。印度国家研究院和谷歌还将组织人工智能与计算机科学黑客马拉松，重点是解决农业、教育、医疗保险、金融、交通、移动等方面的关键挑战。同时，谷歌还将与印度国家研究院合作开展实践培训计划，该计划旨在提高政府决策者和技术专家对相关人工智能工具的认识，并教会他们如何利用这些工具简化政府治理流程。
4.2 印度与中国的试水合作
面对美印之间的紧密合作，中国在保持并加大相对于印度人工智能发展的绝对优势的同时，与印度在人工智能领域展开了合作。自2017年印度加入上海合作组织之后，2018年6月莫迪出席了今年的上海合作组织峰会，并与习近平主席进行了非正式对话，中印两国也计划开始在人工智能与大数据领域展开合作，合作主要在印度国家软件服务协会与中国政府之间展开。5月26日，中印在中国大连启动人工智能项目，27日在贵阳启动大数据项目。与此同时，为了促进印度和中国公司之间的对话和项目合作，中印两国建立了一个名为“中印数字合作机会广场”（SIDCOP）的平台。印度享有世界最大的人口红利，未来经济发展将有很大的后劲，因此，中国也将面临来自印度的极大挑战。中国的人口老龄化速度远远快于印度，必须通过发展人工智能弥补人口缺陷，控制经济放缓。
印度自独立以来的大国定位也必然带来其人工智能发展的大国思路，虽然面临很多的问题和困难，但印度政府多管齐下，兼收并蓄，人工智能的发展已成为国家的顶层设计之一，印度国家研究院为印度政府制定的这份讨论报告为将来印度发展人工智能战略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框架。虽然报告意识到了印度已经落后于人工智能发展这一事实，并且认为印度可能会失去现在由于拥有STEM领先力量而享有的领导地位,但报告仍对未来持有饱满的信心，为印度政府迎头赶上人工智能浪潮并确保其“所有人的人工智能”在的推广建立了一个结构化的战略框架。
随着人类社会逐渐步入人工智能时代，国际体系的主体、结构、运行规则等关键要素都将随之发生巨变，中印两国的竞争也会加剧。怀抱坚定大国目标的印度，在人工智能发展国家战略的指导下，如若抓住机遇，将在新的国际体系中占据重要位置，中国应正视印度发展人工智能的大国意图，与之展开合作的同时，继续保持中国自身在人工智能革命中的领先地位。
（作者系南京大学国际关系研究院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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