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芥末堆 西瓜 莫非
编辑｜芥末堆 天一 吉吉
2019年上半年的教师资格证于昨日结束。仅河南一省报考人数就超30万，不出意外，此次考试人数又将创下历史新高。
教育资格证报考热的背后是公立教师待遇的提高和培训行业监管政策的双重推动。然而教师资格证的通过率却只有不到3成。一边是报考人数增多、考试难度不低的现状；一边是“有证才能考教师编制”、“有证上课，没证辞退”的刚需。焦虑和压力让部分考生想走捷径，“教师资格证可以花钱买吗”的问题频现社交网络。
近日，芥末堆调查发现存在一条教师资格证制售黑色产业链。产业链以假冒的区县教育局网站为源头，遍布全国各地的代理以“官网可查、保真”的幌子，在微信、微博等社交媒体、58同城及百姓网等信息平台上大肆兜售。除教师资格证外，证件造假还涉及国家职业资格证书、会计证书、普通话成绩、执业药师注册信息等多类证书。
证书售价从千元到数万不等，利润保守估计达20倍以上。暴利黑色产业链将美国科罗拉多和中国香港设为服务器所在地，伪造多达120个区县级政府官方网站，涉及金额巨大。
7500元买教师资格证，免考、保真、网站可查
近日，芥末堆联系上了一位自称“包办教师资格证”的“能人”杨璐，在杨璐的朋友圈，芥末堆看到十多本教师资格证摆在一起的照片，还附有“协议保过”等文字。
芥末堆与杨璐聊天记录
得知芥末堆有办证意向后，杨璐称自己可以办理国网和省网两种教师资格证。国网指中国教师资格网可查的证件，价格超2万元；省网指各省市地区教育局网站可查的证件，价格是7500元。
“国网的可以考编制，需要两年时间拿证；省网的用来进培训机构、幼儿园、私立学校，也可以用来应付教育局的检查，一个月之内就能拿到。”杨璐明确表示，无论哪种证书都不用考试，而且证书办不下来可以全额退费。
杨璐介绍，省网证书是沈阳皇姑区教育局颁发的教师资格证，可供查询的网站也是沈阳皇姑区教育局官网。她建议芥末堆先办一个省网的，并称省网国网可以同时办。
芥末堆担心沈阳皇姑区的证书不能在外省使用，对此，杨璐表示教师资格证使用范围不受限制。“咱们南方的学员也有很多，而且他们全是大批量地办。”
学科随便选，无普通话证只需加300块钱
杨璐称，办理教师资格证只需要身份证正反面照片、个人蓝底照片电子版、普通话照片和学历证书照片。得知没有普通话证书后，她表示并不影响办证，只需多加300块钱就行。
芥末堆与杨璐签订的保过协议
为打消芥末堆的顾虑，杨璐称会开收据并签协议。根据协议，“甲方负责帮助乙方通过教师资格证考试，并确保其证书合法、有效性。登陆皇姑教育局官网查询（国网不可查）”。
杨璐展示的代理群聊天记录
在芥末堆表示第二天整理好资料后，杨璐还展示了她与其下属代理的聊天截图。截图显示，杨璐在有61人的微信群中发消息称“省网资料截至周五前上报，这是加急的一批，基本上也是年前最后一批！各位代理老师手里有待报学员请抓紧时间！！！”
得知芥末堆要报初中数学，杨璐表示“可以高中数学”
第二天收到资料后，杨璐询问“什么科目”。得知芥末堆要报初中数学后，杨璐回复：“可以高中数学。”
证书质量差，网站却能查
付款后第26天，杨璐告诉芥末堆，证书下来了。并称到手后可以登录沈阳皇姑区教育局网站（www.hgedu.org.cn）确认。
杨璐代办的教师资格证（证书比对参见视频）
证书到手后，芥末堆发现证书上钢印、证书号码、印章一应俱全。但对比正规证书后，可以看出不论是纸张质量、排版格式还是文字内容，二者都有不同。相比之下，杨璐代办的教师资格证更像假证。她的解释是“不要纠结于纸质版，省网都这样”，并称“网站能查到就是真的”。
杨璐提供的查询网站，右下角为教师资格查询系统
填入编号和个人信息后的查询结果，与纸质证书一致
杨璐提供的网站名为“沈阳皇姑区教育信息网”（www.hgedu.org.cn），在杨璐提供的查询网站，芥末堆找到“教师资格查询”功能，输入证书号码和个人信息后，页面跳出的信息与教师资格证信息完全一致。似乎确如杨璐所说，该证书省网可查，保真。
粗看网站内容，都是与教育相关的信息，风格也与官方网站相同。但仔细观察会发现，在该网站所列的“教育要闻”、“高等教育”、“义务教育”、“职业教育”等8个栏目下，每个栏目只有15条内容且不支持翻页，最早的发布时间是今年2月份。
网站栏目与内容不符
最为可疑的是，各栏目下3月份发布的内容与栏目类别相差甚远。如“职业教育”下的两条最新内容分别是义务教育和家庭教育相关资讯；“义务教育”下的最新内容则是“第二十九届世界大学生冬季运动会开幕”。如此低级错误，让人不免对网站的权威性产生怀疑。
皇姑区教育局：没有官网，也办不了证
芥末堆通过爱站网检索，发现该网站创立于2018年9月30日，其被收录的标题是“沈阳市皇姑区教育局”。
芥末堆就网站真伪联系了沈阳皇姑区教育局，该局信息科工作人员明确表示没有设立官方网站。该员工表示，此网站曾使用“沈阳市皇姑区教育局”的网站标题，教育局工作人员也曾经联系网警将其封过一段时间。
此外，该局工作人员明确表示，皇姑区教育局不能办理教师资格证，也不提供教师资格证网上查询服务。
芥末堆就皇姑区教育局的回复询问杨璐，杨璐坚持称该网站就是官网，并表示“已经有学员用证书进了私立学校和培训机构”。随后其表示自己是代理并不清楚，要问给自己出证的上线。
在联系上线后，杨璐告诉芥末堆，上线态度并不友好，声称与教育局领导有关系，让她转告学员，“爱去哪告去哪告”。杨璐称自己要求上线退费，对方态度强硬地拒绝并表示“你这算啥啊，人家一个团队3万块钱一起来报的，不也那么地了”。
杨璐称与上线通过网络认识，对方也是在沈阳。芥末堆要求与上线电话沟通，被杨璐以不想把事弄大为由拒绝。在芥末堆说要报警后，杨璐表示已经咨询了自己在公安局的朋友，朋友说是民事纠纷，报警也没用。
随后杨璐告诉芥末堆，一个证书她只赚2000块钱，现在愿意自掏腰包退回全额办证费用。对于其他办证的学员，杨璐说：“目前没有人提出质疑，有了再说。”芥末堆多次询问“办过多少证”，杨璐都未正面回答，以“没多少”带过。
办好证书时，杨璐发来的照片
尽管杨璐一再声称自己没办多少证书，但从其拍摄的照片和多达60人的代理群来看，事实并非如此。在给芥末堆发来的证书照片中，同期下证的共有15本。芥末堆曾表示想做代理，杨璐称只要拉够三个生源就可以加入代理群。如果以每个代理最少3个生源的数量来算，杨璐的下级代理所办教师资格证书已经达近两百本，此一代理群所涉金额就将超百万元。
“省网可查”背后的暴利：一本教师证利润达20倍
芥末堆在调查过程中，发现打着“免试、快速下证、网站可查”旗号的机构不再少数，价格也从2000到几万元不等。不同机构的说法不同，但让学员相信省网教师资格证为真的方式却如出一辙。
工作人员往往会先提供办理国网和省网两种教师资格证（又称老证和新证）的选择，同时会承诺两种证书都是真的。区别是省网证书不能考编制岗，只能用于私立学校或培训机构。
办证人员的话术之一：国网价格贵且时间长，省网价格便宜且下证快
如果学员想办理国网（中国教师资格网）可查的证书时，工作人员给出的价格往往在2-3万元，下证周期在2年以上。同时还会继续推荐办理省网证书，价格在6000元左右，下证周期在一个月左右。
如果学员依旧坚持办国网教师资格证，工作人员会用“先办个省网的看看，如果能查你可以再办”、“国网周期长，可以两个一起办，省网的证下来可以先用着”。
在芥末堆指出疑点后，杨璐告诉芥末堆，机构是不可能办理国网教师资格证的，之所以说可以办理国网证书是为了获得学员的信任，让他们“自愿”选择办理省网证书。结果是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办“假证”。
“省网可查”的承诺既增加了说服力，又给原本仅是几张纸的假证“镶了金”。
第二本假教师资格证，除字体外与第一本相差无几
芥末堆在百姓网（沈阳市）联系到一位自称可直出教师资格证的用户。在沟通中，他表示可制作“精致高仿”教师资格证。价格只需260元。
260元办理的证书也有钢印、拟真的证书号码、教育局印章等关键信息。芥末堆用杨璐代办的证书相对比，二者除了字体粗细不同，其他相差无几，但价格却相差7240元。
如果按照上海云颇教育科技工作人员所说的“市场价6000元”，一本“省网”教师资格证的利润就在20倍以上。暴利得以可能的核心，就在于“省网可查”。
丽江市教育局曾就假冒网站发布声明
办证机构敢保证“永久可查”，是利用普通民众对县级部门网站已经不复存在的不知情。2006年以来，国家就加强政府网站建设多次发文，其中2014年12月1日国务院办公厅发布了《关于加强政府网站信息内容建设的意见》明确提出“县级政府各部门、乡镇政府（街道办事处）不再单独建设政府网站”。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机构提供的查询网站无一例外是沈阳市皇姑区、河北高碑店市、连云港市连云区等区县级教育部门。被仿冒的官方网站没有了，冒牌当然就要自称正牌。
造假不止教师资格证，120个“李鬼”网站背后的跨国黑产链
芥末堆以想做代理为由与杨璐沟通时，她表示“行业所有类的证书都有，所有的证书全都是真证。是哪一类的就在哪一类的网站查询”。当芥末堆询问证件真实性时，杨璐表示“网站查不到就退钱”，并称自己卖的便宜是因为走量。
芥末堆在调查过程中，发现打着包括教师证在内等各种证件“免试、快速下证、网站可查”旗号的个人、机构不在少数，价格也从2000到几万元不等。
正如杨璐所说她只是身在沈阳，全国各地各行各业的证书都能办。在58同城、百姓网等信息检索平台上，芥末堆还找到了更多类似杨璐的假证销售代理。
上海云颇教育科技公司的工作人员提供的可办证地区，沈阳皇姑区也在内
这些代理有个人，也有机构。虽然说法不全相同，但是均以“官网可查”为由，声称自己办理的是“真证”，这与杨璐的说法如出一辙。多个机构提供给芥末堆的查证网站均有重叠，这意味着，他们的上级代理与杨璐实为一家。整个造假链条的上游是可能是同一个（批）人，也就是掌握着“李鬼”网站的人。
解析到同一美国IP的网站去重达104个，其中86个网站正常运行
芥末堆通过反查工具验证了这一猜想。杨璐提供的网址（www.hgedu.org.cn）IP地址在美国亚利桑那州凤凰城。解析到同一IP地址的“李鬼”网站多达158个，去重后达104个，其中86个网站正常运行。注册人多为“陈铜”或“tong chen”，注册邮箱也一致。
其中，上文提到的丽江市教育局发文所指的假冒网站也赫然在列，但目前已经不能访问。
位于香港同一IP地址的网站达22个，去重后处于正常状态的有16个
据另一代理提供的“高碑店市教育局”网站（http://www.gbdjy.cn），芥末堆发现该团队在香港也设有服务器。解析到同一IP的网站共22个，去重后处于正常运营状态的网站达16个。注册人同样多为“陈铜”，邮箱地址也对应得上。
据芥末堆统计，102个正常运营的网站均是假冒政府部门网站。其中，教师资格证和职业类证书占绝对比例。网站内容同样漏洞百出，除证件查询功能外的其他功能或为外链，或无法点击。
芥末堆以购买www.hgedu.org.cn域名为由试图联系注册人，未得到回复。
假证，到底在骗谁？
京衡律师事务所余超表示，整个造假售假链条中代理及其上线均涉及诈骗罪。根据《刑法》第二百六十六条，诈骗公私财物，数额较大的（三万元至十万元以上），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处或者单处罚金；数额巨大（五十万元以上）或者有其他严重情节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数额特别巨大（五十万元以上）或者有其他特别严重情节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无期徒刑，并罚金或者没收财产。
此外，据《刑法》第二百八十条，伪造、变造、买卖或者盗窃、抢夺、毁灭国家机关的公文、证件、印章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剥夺政治权利；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余超告诉芥末堆，伪造、变造、买卖国家机关公文、证件、印章罪在主观方面只能出于直接故意。此外，购买、使用假证同样属于违法行为，一旦查实将受到行政拘留等治安处罚。
在今年2月15日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教育部教师工作司司长任友群明确表示，2019年将加强管理，重申教育行政部门和考试承担机构不得以任何名义开展教师资格考试培训或相关活动，将会同公安部门进一步加大工作力度，坚决防范和打击各种舞弊和证件造假违法犯罪行为。
虽然假教师资格证不能够考取教师编制，但正如芥末堆在调查报道中了解到的，使用假证可以进入私立学校和培训机构，也可以应付教育部门检查。其他种类的假证也会为办证者带来相应的“便利”，必然使得假证市场呈现“愿者上钩”的态势。
然而假证泛滥，不仅损害人才选拔的公平性，还将导致行业“劣币驱逐良币”。刹住假证之风，迫在眉睫。
芥末堆注：杨璐为化名。
声明：本文来自芥末堆看教育，版权归作者所有。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独立观点，不代表安全内参立场，转载目的在于传递更多信息。如有侵权，请联系 anquanneican@163.com。
